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Excerpt:特里·伊格爾頓 (Terry Eagleton) 的《論文化》
2024/01/29 04:30:17瀏覽186|回應0|推薦5
Excerpt·伊格爾頓 (Terry Eagleton) 《論文化》

儘管個人對於本書的理解相當有限,但看到他以王爾德為例來說明〈文化的信徒〉,感覺頗有意思,以下就冒昧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597070
論文化
作者:(英)特里·伊格爾頓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11/01

內容簡介
《論文化》是當代西方文學與文化批評的領袖人物——特里·伊格爾——寫給大眾讀者的一本啟迪之書。伊格爾頓探尋了文化在現代社會中的意義與價值;散文詩一般的語言,風趣而又尖銳的文風,串起了關於「文化」的幾個核心議題。《論文化》或許是你了解傳統的英式「魯迅雜文」的好時機。

Excerpt
〈文化的信徒〉(An Apostle of Culture)

……

王爾德來自都柏林(Dublin),這座城市後來被同是來自都柏林的流亡者詹姆斯.喬伊斯拼寫成「Doublin」。關於王爾德的一切都是雙重的、分裂的、模糊的。正如喬伊斯在《芬尼根守靈夜》中寫到的,這關乎「同一時間兩個思考」。王爾德聲稱,藝術的一個真理,即它的反面同樣是真的,這對他自己既閃耀又暗淡的事業也同樣適用。自我分裂存在於王爾德對道林.格雷形象的想像中:在道林.格雷平和的外表之中,一個可怕的秘密正在腐爛。王爾德最著名的戲劇《不可兒戲》到處都是秘密的符碼、分裂的身份、隱晦的出身、堆積的幻象,以及對現實與虛構之間的一切固定不變的區別都表示懷疑。當倫敦西區的觀眾被這部戲劇撲面而來的智慧所驚艷時,警察已經快要出手揪住這位劇作家的衣領了;那時候這部劇就得停演。
王爾德出生時的英裔愛爾蘭新教主權是一個背井離鄉、兩邊不落好的群體,它的成員既在愛爾蘭國內不得人心,又在英國本土無足輕重。事實上,王爾德的事業零落,和他流落英倫的愛爾蘭同胞走向衰敗的命運,兩者時間離奇地一致。在王爾德年輕的時候,愛爾蘭人所尊奉的愛爾蘭國教會就已經潰敗了。在他的一生中,人們對英國愛爾蘭裔的不滿不斷加劇。在20世紀即將到來的時候,王爾德的醜聞和死亡與《土地法令》同時發生。這部法令的頒布是一場世人矚目的自上而下的革命,剝奪了英國愛爾蘭裔地主的地產,將這些土地分給它們的租戶。如同《不可兒戲》中的傑克.沃辛,王爾德的出生就是一個終點:生育他的是一個將死的母體,他自己分裂的身份反映出一個永遠無法確認自己是誰的民族。就像這位愛爾蘭裔的英國浪子最終闖了禍,王爾德魯莽、揮霍的生活方式無疑要招致災難。就好像他嘲諷英國當權派,讓他們放馬過來,然後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挑戰。如果說他似乎是在調戲死亡,像他最愛的聖塞巴斯蒂安那樣和插入他身體中的殉難之箭格鬥,那麼也許這和許多其他事物一樣是因為他心目中的審美受到了光彩而純淨的死亡的誘惑。最終,他的罪行是太過聰明,是堅持不認真的重要性,是揮霍地、不害臊地做自己。
和很多流亡於英倫海岸的文人一樣,王爾德開始了重塑自己的歷程,他變得比英國人還更具有英國特色(plus anglais que les Anglais),模仿他的主人們,同時嘲笑他們。很難說他的模仿到底是諂媚還是諷刺,也很難說諷刺是否是一種最真誠的諂媚方式。他的警世名言非常智慧,它們突然偏斜,發生反轉,圓滑而惡毒地用尾巴上的毒針蜇人一下。這些警句取出一點傳統英國中產階級的智慧並瓦解它,將它上下翻轉,裡外倒置,保留它的形式,同時陰險地顛倒它的內容。比方說,「所有的爛詩都發乎真情」;或者說「關於人性,人們知道的一切就是它會改變。」王爾德非常厭惡殖民,他辨識常態,只是為了心頭那種顛覆它的衝動。他全部的本能就是要不斷即興創作,不斷實驗,不斷偽裝自己。(It was never easy to say whether his imitation was flattery or parody, or whether the latter might be the sincerest form of the former. His epigrams are sagacious sayings gone suddenly awry, given a perverse twist or a suavely malicious sting in the tail. They take a conventional piece of English middle-class wisdom and dismantle it, turning it upside down or tearing it inside out, preserving its form while mischievously inverting its content. ‘All bad poetry springs from genuine feeling’, for example; or ‘the only thing that one really knows about human nature is that it changes’. Wilde had the perversity of the colonial, who has only to spot a norm in order to feel the itch to violate it. His whole instinct was to improvise, experiment, make himself up as he went along.) 在他的許多異常行為之中,他想要成為一位主要的少數作家的雄心是很令人矚目的。如果說他的意思是要成為一位具有獨創性的人,那可能部分是因為他很清楚愛爾蘭在多大程度上是它的所有者——大都市的英國——的拙劣複製。這和其他很多事物一樣,鼓勵著他在英國人自己的遊戲中讓他們感到相形見絀,甚至比他們自己更為靈活地運用他們的形式和規則,以便暴露出他們的恣意和荒謬。這些形式如此容易被借用,暗示著它們不像看起來那麼有文化價值。
如果說王爾德是這樣一位靈巧的模仿者,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很懷疑「固定的身份」整個概念。王爾德對自己是英國愛爾蘭裔感到很不爽,他將全部的自我都視作偶然的、成問題的,並不令人驚訝。對於王爾德來說,也對於他的同胞威廉.巴特勒.葉芝來說,自我是一副面具,一種可行的虛構,一個轉瞬即逝的姿態,或是一場戲劇演出。一個人要想離真理更近,就要恰當地嘲笑自己的虛偽。一個被殖民的民族不會比統治者更熱心維護自我的連續性。在王爾德家鄉悲慘的歷史之中,很少有什麼穩定的、連續的事物。作為一位演技精良的演員,他非常信仰列寧曾說的「表象的真實」(the reality of appearances)。即使是《自深深處》,中的那個謙卑的、純潔的自我在一定程度上也只不過是他那種表演人格的最新呈現。如果說他曾被英國上層社會的生活誘惑,那麼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為這種社會形式的不真實感——或者說扁平的人格——所著迷。在它矯飾的手段中,梅費爾和切爾西的世界在他看來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王爾德也給孩子們寫童話,這些作品比表面上看來更具有政治張力;如果說他喜歡孩子,這在一定程度是因為孩子的天真讓他能夠暫時躲避他自己無骨氣的罪惡感,同時也是因為孩子的自我還尚未定型。
……


沒有人能夠僅靠文化生活,但王爾德比其他任何與他同時代的人離這一理想更近。他作為「為藝術而藝術」的倡導者而聞名,但這在他的觀念中並不是要從生活中逃離到藝術中去。相反,這是要將生活轉變成一件藝術品,是要將日常的存在美學化。對於王爾德來說,有美感地生活著並不僅僅是擺個優雅的姿勢,或是穿著合身的馬甲,而是要盡可能完整而自由地實現一個人的創造力。簡而言之,他是浪漫主義人文價值中偉大的希臘精神的最後繼承者之一。藝術是關於如何生活的範例,而不是生活的替代品。對於王爾德而言,這種自我實現不僅符合道德,它就是道德本身,與蕭伯納所挖苦的沈悶的英國道德主義形成對比。(Nobody can live by culture alone, but Wilde came closer to doing so than almost any of his contemporaries. He is known as an exponent of art for art’s sake, but this was not in his view a question of fleeing from life into art. On the contrary, it was a question of turning one’s life into a work of art – of aestheticising one’s everyday existence. To live aesthetically for Wilde meant not simply to strike an elegant pose or sport the right cut of waistcoat, but to realise one’s creative powers in as full and free a way as possible. He was, in short, one of the last inheritors of the great Hellenic ideal of Romantic humanism. Art was a prototype of how to live, not a substitute for it. For Wilde, such self-realisation was not only compatible with morality; it was morality, in contrast to the leaden English moralism which, as Shaw wryly noted, the Irish had always found irresistibly amusing.) 愛爾蘭人總是覺得這種道德主義簡直滑稽得讓人無法抗拒。像王爾德這樣覺得狄更斯的小耐兒,的死亡非常可笑的人,很少會在乎阿諾德的那種高尚情操。總體上而言,愛爾蘭不是一個非常喜歡道德說教的社會,這一現象或許與它沒有繼承什麼新教遺產有關。在這個意義上,愛爾蘭不同於真摯的、高潔的、虔誠的美國,即使歷史上有大量的愛爾蘭人移民美國,成為美利堅民族的一部分。
王爾德是他自己的傑作,他花了一生的時間雕琢自己、模仿自己、提升自己,對自我實現有著宗教般的虔誠。但他這樣做也是因為他意識到了維多利亞時代無私的、自我犧牲的風俗在多大程度上是病態的。英國人的高尚中可能有墮落的成分。王爾德和威廉.布萊克一樣清楚,利他主義在何種意義上可能是利己主義矯飾的假面。王爾德在《社會主義下人的靈魂》中說「病態的人虛偽地談論責任」以及「醜惡的人虛偽地談論自我犧牲。他知道這種騙子最大的敵人就是女性。王爾德自己曾當過一份女性雜誌的編輯。《不可兒戲》中的格溫德琳認為家是一位丈夫最合適的生活領域,一旦他開始無視家庭的責任,他就會飽受缺乏男子氣概的痛苦。王爾德鄙視法利賽人的道德,對於法利賽人而言只有讓人不愉快的行動才可能是善的。對於這種私底下像個施虐狂一樣的倫理,自我是被壓抑的,而不能得到修養。在這種偽善的道德氛圍中,王爾德絢麗的個人主義本身成了一種政治。在他毫不猶豫地表達自身成就的決心中,他擊敗了社會秩序歸罪於他的憤怒和怨恨。這種社會秩序殘忍地拒絕了個人自身的喜悅,當發現有人不願參加這種無意義的自我懲罰就非常沮喪。
……


簡而言之,社會主義關乎閒暇,而非勞動。儘管威廉.莫里斯和工藝美學運動力圖將工作轉化成一種藝術形式,馬克思和王爾德則致力於讓工作實現自動化,以便人們都有時間來發展自我——這項事業更為關鍵,而且不比莫里斯他們所做的輕鬆。王爾德為了紀念他在牛津讀本科時的同學約翰.拉斯金,他說他「對於這個社會的基礎感到遺憾——人們被迫待在深淵之中,在那裡他不能自由地發展自身中精彩而愉悅的部分,在那裡他們事實上錯過了生活中真正的快樂」。在社會主義的條件之下,勞動確實仍然是社會存在的基礎,但是物質生產總體上是為了文化而存在,(自由的自我實現意義上的)文化將獲得一定程度的寶貴的獨立性。一個人能夠創造越多的剩餘價值,他就越能從辛苦的工作中解放出來。經濟的存在就像一個成功的心理治療過程,它存在就是為了讓自身「歇業」。馬克思和王爾德都相信在創造物質條件的過程中,我們或許能不那麼像奴隸般依賴物質。為了讓我們擺脫對經濟的痴迷,一場經濟的革命勢在必行。只有社會主義能夠讓我們從對物質的偏執中解脫出來,因為在資本主義的條件下資本積累的衝動是永無止境的。市場的邏輯保證我們現代人至少工作得像我們新石器時代的祖先一樣努力。科技的運用是為了加強剝削,而不是消除剝削。王爾德知道他幻想中的烏托邦對於一些人來說是閒散過了頭,這些人的祖先當初也覺得廢除童工和奴隸貿易的鬥爭是懶惰的表現。王爾德指出,任何一次像這樣的對現狀的激進變革都一定會讓一些人感到不真實,正是這些變革為他們定義了可能性。他說,一張世界地圖上要是沒有烏托邦的位置,那根本不值得看。
《社會主義下人的靈魂》提出,私有財產對真正的個人主義是有害的,為了富人的利益,私有財產必須被取締。他還指出,許多窮人忘恩負義,喜歡反抗,他們這樣做完全是對的;政治變革的煽動者是一群愛管閒事的人,他們到處播撒不滿的種子,而這就是他們的存在很有必要的原因;利他主義擋住了我們消除貧困的道路;社會改革是目光短淺的;家庭必須要被批判;歷史的進步在叛亂和騷動中發生。這些話不是那些崇拜這位時髦的劇作家的公爵夫人和內閣大臣想聽到的。也許他們就像王爾德自己一樣,常常懷疑自己,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究竟有多認真?王爾德想要打破許多兩極對立,莊嚴與輕浮的對立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如果說《社會主義下人的靈魂》是一位社會主義者的作品,那麼它也是一位純粹的精英主義者的作品,這位精英討厭民眾,以一種最反赫爾德的方式宣稱「人民骯髒而野蠻」。和往常一樣,王爾德一次懷揣著兩種思考。王爾德絕不是要將普羅大眾理想化,而是將他們視作缺乏文化與文明的人,告誡藝術家無視他們的存在。精英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區分事實上是現在和將來的區分。王爾德在這個問題上的邏輯很野蠻,但又很準確。如果人們都被貧困和苦力勞動弄得麻木,那麼他們就不可能與文化互動,藝術只能委曲求全,試圖適應他們對藝術笨拙的鑒賞。因此,藝術就有失去它的真正價值的危險——藝術應該是為不再有貧困和苦工的未來提供範例。哪裡有藝術,哪裡就應該有人性。到那時候,現在在物質條件重壓下的人才能夠成為自由的個體。吊詭的是,到那時候,藝術越不忙於處理當下的社會問題,它就變得越具有政治性。通過對這些事物保持沈默,拋棄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藝術才最能夠幫助人們抵達人性。
……


王爾德離開人世的時候,文化的概念已經獲得了豐富的含義。如果說文化的含義在王爾德感興趣的美學運動中顯得很重要,那麼它也在王爾德感到親切的革命民族主義中扮演著關鍵的角色。在「為藝術而藝術」的狂熱崇拜中,文化渴望取代宗教的地位,然而它也將要作為一種大生產的新形式降臨這個世界。
(By the time of Wilde’s death, the concept of culture had acquired a diversity of meanings. If it bulked large in the aesthetic movement to which he was drawn, it also played a key role in the revolutionary nationalism which he also found congenial. In the cult of art for art’s sake, culture aspired to the status of a surrogate religion, yet it was also about to burst upon the world as a new form of mass production.)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180303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