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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凱爾泰斯.伊姆萊的《船夫日記》
2024/01/24 05:21:06瀏覽171|回應0|推薦5
Excerpt凱爾泰斯.伊姆萊的《船夫日記

從《非關命運》之後,沒想到還可以找到這本《船夫日記》。

儘管個人對於這一位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Kertész Imre依然陌生,透過這本日記的書寫內容,或許會有更多的認識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217139
船夫日記
作者:凱爾泰斯.伊姆萊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03/01

《船夫日記》1992年出版,是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凱爾泰斯.伊姆萊自1961年至1991年所寫下的日記。這本歷時三十年的日記,記錄的不是日常的瑣事,而是每日的思索,是對自己平日所進行的、近乎偏執狂的思考的哲學性表述和文學性記錄,是他與帕斯卡、歌德、叔本華、尼采、卡夫卡、加繆、貝克特、伯恩哈德的對話。凱爾泰斯像一個冷靜理智的科學家,用客觀的眼睛,詳細記錄了日常生活中散落的思維碎片,坦率闡述自己的文學觀念和嘗試,將生活描述與藝術表述有機結合在一起。

凱爾泰斯.伊姆萊(Kertész Imre),匈牙利猶太作家,1929119日生於布達佩斯1944年被納粹投入奧斯維辛集中營,后來又轉到布痕瓦爾德集中營,1945年獲得解救。1951年后,凱爾泰斯先后當過工人、編外記者、自由撰稿人和文學翻譯,翻譯了尼采、維特根斯坦、弗洛依德、霍夫曼斯塔爾等哲學家的大量德語作品,並在翻譯中深受影響。1975年,他的處女作《命運無常》經過十年周折才得以出版。后來相繼出版小說《尋蹤者》《偵探故事》《慘敗》《為了未誕生孩子的祈禱》《英國旗》,日記體文集《船夫日記》《另一個人》,思想文集《被放逐的語言》與電影劇本《命運無常》等。曾獲得萊比錫書展大獎、匈牙利科舒特獎、德國國家最高文藝獎。2002年因 「對脆弱的個人在對抗野蠻強權時痛苦經歷的深刻刻畫」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Excerpt

1961
年。我開始寫小說一年了。
我必須拋棄一切。
我踩著鬆軟的落葉在公園裡漫步。深層的草還是綠色的,上面覆蓋著黃色的敗葉,其他那些掛在周圍橡樹上的枯葉,就像無數只沮喪的手低垂著。我感覺到:如果我對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奇跡將會發生。

1964

7
月。我在德國逗留了兩周。我去了布痕瓦爾德和蔡茨,去了那裡的工廠。我辨認出了那條砂土路。路上,有一位身穿工人制服的年輕人騎著自行車走過,他仔細打量著我。大概我看上去像外地人。(這條路)比我記憶中的那一條要窄一些。工廠向我致意:高大的冷凍塔發出咳嗽樣的聲響。雖然這種聲音我已經久違了,但還是馬上聽了出來,而且喚起了何種的回憶!我覺得(甚至幾乎相信),我找到了蔡茨集中營的舊址。舊址上興建了一座國有農場和一個很大的牛欄。我並沒有感受到故地重游的重大瞬間。時間,這相當久遠的時間,正像普魯斯特大師所言:「事實上,我所熟悉的東西,已經不復存在了。」他還說:「很遺憾,這些房子、林蔭道和街巷,就跟歲月一樣倏然流逝。」

1965
2月。海明威說:「有時我很幸運,能夠寫得比我有能力寫的更好。」
薩特說:「不存在個性,只有『跌入陷阱的自由』,而出逃的方式則是人的價值。」典型的道德主義者。但是從小說寫作技巧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句重要的評斷。

總之,一個武斷的、僅憑個人喜好而選擇的因素:風格喚起對基於主題的哲學需求的關注。假如生活恰如風格所期望的那樣,那麼,隱含其中的判決也只可能是拒絕。然而這種(指絕對專制的)行徑與經過周密組織的無能相互匹配:兩者合二為一,成為厭惡與夢幻感的基礎。

5
1日。「一部關於Sorstalanság(命運的失落)的小說」——可能作為標題使用,至少作為副標題使用。
我將什麼稱之為命運呢?不管怎麼說,命運都是「悲劇的可能性」。外部的意志是一種侮辱——某種特殊的極權將我們的生命逼迫到一個無助的境地,並使之受挫失落:
假若取代了我們(相對而言)對自身自由的需求,而始終將這種「作為處罰強加於我們身上的意志」作為一種現實予以忍受,我便稱之為“Sorstalanság”(命運的失落)。
從本質上講,意志總與我們自然的理解和我們的願望處於矛盾之中,就這樣,“Sorstalanság”(命運的失落)便以清晰的狀態呈現在眼前。
自衛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變形為我們的意志(卡夫卡變成了多爪的甲殼蟲),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願望,可以嘗試使我們的意志改變自己的命運;另一種方式是進行反叛,這樣一來,我們就變成了自我意志的犧牲品。不過,無論哪一種都不是真正的解決方式,因為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都不得不將自己的意志當作現實而接受(我們必須像接受自然之物那樣接受一種完全來自外部的決斷;另外還要知道,從理論上講,人類的權力具有從屬性,我們終歸無權改變它),而這種意志的力量,這種無能的權勢,同樣在我們身上施展威風:為我們起了本不屬於我們的名字,並使之物化,我們為了其他的什麼而誕生。
這是我的「穆斯林」〔集中營內的用語,指挨餓的人。〕式的兩難抉擇:怎樣才能根據自
己的意志操縱命運。然而,這種意志已無法延續:從歷史上說它已經失效,所有的人都加以否定。因此,除了肉體的痛苦記憶之外,從中什麼也未能留下。而且,呈現在眼前的是「較新的意志」的遠景。

6
月。紀德引入了“acte gratuit”(沒有理由的行為)一詞。與之相反:我則發現了「沒有理由的忍受」。

這部小說我寫了四年——是否應該說「我是在自己身上勞作了四年」?我怎麼看這件事?如果看到了,又該怎麼說呢?

一個人之所以寫作,可能並非由於某種天賦的驅使,而是因為他不能接受語言和現成的概念。我起初認為,人僅僅只是非常的愚蠢,每個人都要比另一個「馬上就能理解一切的人」更為愚蠢。一個人開始從事寫作,就如同一位想要從重症中康復的病人,想要成為精神疾患的主人——至少在他還能夠寫作的時候。

1975年)

11
9日。剛好開始我的第四十六年人生。但是,我的生活又能怎樣!我的屈辱,我的高傲,兩者都無窮無盡。一個個人的世界,充滿了失敗的勝利,終於化成細弱的、像國歌一樣的聲音飄向了高天。

「不存在孤獨的人:這是19世紀毋庸置疑的發現。」加繆說。

有些問題根本就不能回答,而且同樣的,根本就不能提出。

1967年)

卡夫卡的旅行日記。盧加諾-巴黎-艾倫巴赫:「94日。有關霍亂的消息:交通辦事處,《晚郵報》(Corriera della Sera),《北德意志-勞埃德報》(Norddeutscher Lloyd),《柏林日報》(Berliner Tageblatt)。」等等。隨後寫道(第384頁):“Reise nach Mailand……von Mailand nach Paris aus Angst vor der Cholera……(米蘭之旅……懷著對霍亂的恐懼,從米蘭到巴……等等。

日期:1911年,《死於威尼斯》的創作之年。霍亂,既出現在小說裡,也出現在卡夫卡的旅行日記中。卡夫卡與托馬斯.曼在同一年裡去了意大利,又從同一場霍亂中逃離。

這是一本跑了調的小說。到底什麼是小說的基調?一個斷然的、道德的低音基調,一個隨時都在那裡低聲哞叫的基調,究竟是否存在這樣的基調?即便存在,也已然消耗殆盡。這是一本這樣的小說,在小說里,無論何種既定的道德都找不到位置,只有活著的原始形態,只有詞義純粹並具有神秘內涵的生命體驗。

「人們根本不知道究竟為何要將殊榮奉獻給一幅幅藝術作品。他們根本不懂這些作品,他們只是在作品中發現了——正像他們所以為的那——成百上千的獨特之處,並以此證明他們理當對這些作品很感興趣。但是,他們喜歡這些作品的真正理由卻難以捉摸:只是同情而已。」《死於威尼斯》。

1978年)

波德萊爾:「……也許,應該交替充當犧牲者和劊子手的角色。」(引自《我心赤裸》)
選擇寫小說,這意味著同時選擇攻擊與贖罪。K的生存之路。

弗洛伊德:「從心理學上講,那種值得關注的戀愛狀態,是精神疾患的普通案例……」(摘自《圖騰與禁忌》)

可以這麼說,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最多只有我明確的回憶和錯亂的計劃。

1982年)

昨天,讀了福樓拜的書信。五十四歲的時候,他作為一位老者寫到了自己:「很快,我就要滿五十四歲了……
我五十三歲。在這個年齡,福樓拜早已就是福樓拜了,而且是永遠不變的福樓拜……“Gib’s auf!”(放棄吧!)

10
2日。昨天,前天,在小說創作上發生了突破性的進展。極端的精神狀態。晚上,散步在多瑙河畔。坐在布赫瓦爾德座椅上吸了一根煙,對面是蓋列爾特山,遠處是山巒的輪廓,隨後又望到坐落在不遠處的、弧形的玫瑰山丘,黑壓壓的人群,微光閃爍的燈火,較為明亮的天幕,上面低懸著一輪初秋蒼白的冷月。我服了安眠藥入睡。今天凌晨,我輕鬆地醒來。我清楚地知道,還有什麼在等著我。

斯萬的故事。取之不竭的激情。其中積聚了不可思議的體驗,苦楚;同時也是苦澀的知識。在這個指向唯一的一個人的持久激情裡,隱含著某種非常本質性的、超越的因素;這種因素使人清楚地看到一種絕然的徒勞。這種不幸,是激情的不可接近性和難以感受性;最後,則是另一個人的、無法移動的物質性以及令我們自己驚詫不已的、無法捕捉的陌生感。這段愛情是悲劇的,是孤獨的(從另一方面講,唐璜,這個永遠反覆再現的人物化身,恰恰也是這般的徒勞,由於他未能使人看到任何東西,所以更像是個喜劇人物)。這是一個令人驚懼的瞬間:在許多年之後,當斯萬的生活早已被這段持久的激情所摧毀之後,他才突然對自己的徒勞有了徹底的認識:「實際上,似乎我並不愛這個女人」他這樣想到。(我們可以在卡夫卡的作品裡找到另一個類似的體驗,他在《訴訟》裡寫道:「我愛你嗎?」就在這第一個瞬間,K暗自思忖,隨後一個念頭在他的腦際閃現:「哦,當然了,我愛。」看起來,當激情尚未被控制、並埋在心底之前,它是指向自身的,是自檢自責的,自己不但為之痛苦,而且變得自卑,彷彿是從自己的軀體內流亡。在激情灼燒的衝動中,莽原上可以吞噬一切的空虛令人驚駭。儘管所發生的情況很可能恰好與之相反:人們從空虛逃向並不真實的激情衝動,因此繼續感到焦慮不堪,並且超乎尋常地、徒勞無益地經歷過一場激情的痛苦冒險,這種冒險並非在激情之中,也就是說,並非在我們體外,而是在我們內心。顯然,蘇格拉底會這樣說,要將激情轉化成認知;並不是說你別體驗發生在你身上的東西,而是說不要誤解這種體驗的本質。你要掌握的不是別人,而是知識,因為後者可能被掌握,而前者不能。就這樣,用希臘式的語言來講,激情具有自身的意義,但是僅在知識所及的範疇內。然而,這個觀點需要屏棄,準確地說,需要轉變,因為獲取知識——也是一種激情,或許並不弱於自殺的激情。

人們將某些東西想像為幸福。他們以為,他們的幸福恰好與痛苦相反,他們的幸福是排除了痛苦的幸福。可憐的不幸者!

1984
229日。閏年——逃脫之年。但是往哪兒逃?逃到哪兒?……貝多芬《第八交響曲》。重又發現,藝術家的創作在演奏中總是表現出某種不人道的、木偶戲般的因素,將作品變成某種機械的、完全物化的東西。在我背運的時刻,當我翻著已經寫好的小說手稿時,恰恰意識到了這一點。一切都是結構性的、動態性的,我瘋了似的試圖從中尋找出「人性」,但是徒勞;疾速旋轉,閃出金屬般的光亮,難以捕捉,無形地蒸發——用諷刺的手法、以機械速度的強化進行描述:這是一種只能讓我們抱以希冀的形式,但是我們從來不可能知道,在這種形式之中是否隱伏著永遠的靜止?是否隱伏著某種靜息的、無法描述的、勉強可以稱為「靈魂」的超然尤物?

1991年)

8
11日。一切已經結束,同時一切又重新開始;不過是從其他的地方開始的,也許會導向其他的地方。前天晚上,陽台上,一陣陣清爽的涼風,帕沙雷蒂大街巨大的、雲朵般的漆黑樹冠,樹下閃爍的街燈——就在一個短短的瞬間裡,似乎不再是那個我十分熟悉了的夢魘般的城市。深深的、深深的憂傷,記憶,彷彿被逝去的往事所縈繞,只有陳詞濫調,只有現實,只有乏味的真理,就如同死亡。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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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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