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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現文因緣》
2023/12/28 05:18:23瀏覽71|回應0|推薦5
Excerpt:《現文因緣

關於白先勇、《現代文學》雜誌,總是聽聞太多,閱讀太少。

找出這一本《現文因緣》,才又發現自己失之交臂已經多年,還沒讀過的讀友們可就不能重蹈我的覆轍啊!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21204
現文因緣
作者:王文興 , 白先勇 , 余光中 , 陳映真 , 楊牧等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16/07/13

內容簡介
台灣文學史上第一本完整記錄
《現代文學》雜誌創刊、休刊、復刊、停刊、重刊的故事與因緣
38
位作家娓娓道出各自與雜誌之間的因緣互動
增收1959年白先勇致夏濟安信件
及從未公開發表的夏濟安〈祝辭〉專文等10篇文章
由行政院文化獎得獎人董陽孜女士題寫書名
經典重現,為時代做一註解。

《現代文學》雜誌是台灣文學史上重要的文學雜誌之一。196035日,由台大外文系的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等人發起,張先緒設計封面,劉紹銘撰寫發刊詞的第一期《現代文學》創刊了,從此創造台灣文學史上的一頁傳奇,開拓了許多台灣作家和讀者的文學視野。

《現代文學》雜誌致力於發掘新作家,以研究並提倡最新文學寫作技巧為宗旨,一方面譯介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作品如卡夫卡、福克納、海明威、喬伊斯、勞倫斯、卡繆、艾略特等人的創作與理論,一方面刊載大量的短篇小說、散文等創作,造就許多迄今猶屹立文壇的詩人、小說家,例如王禎和、施叔青、黃春明、陳映真、七等生、李昂等,對於台灣文學有非常大的貢獻,是引領台灣現代主義潮流的關鍵刊物,在帶動1960年代台灣的現代文學進程上,具有指標性的意義。

Excerpt
〈白先勇致夏濟安信件(一九五九)〉

夏先生:
離別好久,不知您近況如何?
本來以為您這個學期會返國的,我已經準備好要選您的課了,可是您卻沒有回來,好令人失望。
記得以前您對我們說過,中國文學之興衰,我們這一輩人應負很大責任。其實我們也很想把中國文學延綿發揚下去。因為大家都有此感,所以我與王文興、陳秀美、劉紹銘諸同學發起想辦一個雜誌,內容以新、以真、以善為主,不隨俗、不崇拜傳統,我們命名為「現代文學」,裡面以小說創作為重。我們最大的宗旨在於提高文學欣賞的水準。
我們經過許多困難,向各方面求援。到現在為止,基金才有點著落。大約每月有三千台幣左右,餘數皆由同學自己掏腰包補貼,一共有十人,大約勉強還能湊數,因為這是我們極高的理想,所以大家都很熱情、很積極,明知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雖然賠錢,也在所不惜,想您一定贊同我們這種決心的。希望您能寫信來指導。
我們很崇拜您的學識與見解,所以希望您無論如何能替我們寫篇稿子。我想您總會答應的吧?而且我們更希望,如果方便的話,您能替我們向在美的中國作家如於梨華、黎錦揚諸人,拉得一兩篇稿子。
我們打算在元月左右出版,到那時再寄給您批評。
美國嚴冬將至,望您保重為要。
此祝
冬安

白先勇上
十一月廿三日

〈當兵那一年〉/ 林懷民

一九六六年,我從政大新聞系畢業,入伍服役。同學們豔羨我當兵的地點:新店通信指揮部。我則懊惱不已。熱烈嚮往的軍旅生涯竟是坐在辦公室裡等因奉此,上下班還打卡!報到兩週後,我請調金門。組長聽了我的報告後,疑惑地端詳我半分鐘,叫我想清楚。等我再度提起,他乾脆叫我不要「胡思亂想」,走出辦公室時彷彿還咕噥著「神經病」。從此,我成了指揮部有名的怪人。
也許預算不是很多,我們採購組的工作極少,作為「插隊」的預官,組裡彷彿想不出多少事給我做,也不耐煩從頭訓練一個「馬上」又要走的人。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耗餉的冗員。等我弄明白整個局面,我就坐在牆角一個桌前,自力更生,打發兩次打卡間的時光。下班後,軍官坐交通車回家,我仍坐在那裡翻看字典,讀我的海明威。煩悶時,也趕著晚霞到碧潭划船,或者進城到西門町看場電影,逛逛書店。回營的公路局裡,覺得男子大好青春就這般無謂地荒廢掉了。然而,金門既然去不成,捫心自問,自己到底要怎樣,能怎樣,彷彿也沒有具體的答案。同學為我要來兩個美國大學的入學申請,我也不甚積極,擱了兩個月,因為無聊,就填寫起來。寄走了申請書,我真正是徹底無聊起來了。
世界在大變中,說完「不要問國家能為你做什麼,試問你能為國家做什麼」,約翰.甘迺迪就被刺了,隨後是馬丁.路德.金牧師,隨後是約翰的弟弟羅勃。越戰初興。美國大學生在芝加哥跟警察幹起來。瓊.巴雅茲唱「我們必將勝利」。巴黎、東京在鬧學潮。嬉皮在舊金山分派鮮花。紅衛兵在大陸掀起慘烈的文革。我在新店通信指揮部的操場看雲。
後來,我就俯案寫作。那年的作品都收入《蟬》那本小說集裡。其中〈蟬〉是一個中篇,寫得廢寢忘食。余光中先生接編《現代文學》,很客氣地向我約稿,使我受寵若驚,趕快把寫好的部分寄出。登出後,有人問起故事人物的最後結局,我真正無言以對,因為下篇仍在「辛苦經營」中。
後來,我去跳舞,每隔不久總有人提起〈蟬〉裡的人物。我往往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說哪個人。在忙亂的生活裡,寫作的生涯真像是前世種種。只是,如果有人問我: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如果可以選擇,我要寫一冊小說集,還是上前線?我的答案是:去金門。
到底,生活本身永遠比創作來得血肉芬芳。

(ㄧ九八八年一月)

〈一G絃單音〉/ 楊牧

我和《現代文學》的關係,若從複雜那方面看,主要是因為除了是一個作者之外,我也曾掛名擔任過它的編輯委員,甚至真正地動手為它糾集約稿,編了一期專號以回顧現代詩在台灣(到那時候剛好才)二十年的發展。然而,我喜歡從簡單一方面看:我和幾乎所有全部為《現代文學》的創刊,休刊,復刊有關係的朋友一樣,我們都不約而同保有一份對新文學之現代精神的期待,所以在一長期,延續的過程裡,我和他們曾經確切地以這刊物為重心,以在互相噓問關照著,互相激勵,安慰著。
這麼多年以後,忽然必須回憶年輕時代所耿耿於懷的文字,篇幅,以及朋友對那文字和篇幅的品評,若說「恍若隔世」並不為過,何況台灣在這三十年間變化太大了,超越想像,更何況有些共同介入其中的朋友已前後作古!這時觸動往事之絃,但聽得一低沉黯微之聲幽幽響起,是「六〇年代」的絕響,啊!我們的六〇年代——從狂烈、激越、進取、虛無,遞出一悠遠、溫暖的G絃單音。
這是多麼值得思念的一件事。
這是多麼值得我們自豪的一件事。

(一九九一年一月,西雅圖)

〈給歐陽子的信〉/ 王文興

智惠:
很高興聽到你要給《現代文學》編一部小說選集。你要我也寫一篇〈序言〉,我覺得理所當然該由你,選集的負責人,來寫;——如果一定也要當初的創辦人之一寫一點什麼,我想以別的方式「出台」也許更恰當些。所以,我想到給你寫這樣的一封信。你一定要我在選集前(或後),露面說幾句話,就將這封信印刊上去好了。此外,寫信的方式,對我還有一些好處,這幾個月,我正在旅行期間,要坐下來正正經經,一筆不苟地寫一篇散文,恐怕抽不出空來,倒是寫信容易多了。不知為什麼,寫信,對我來說,比其他的任何文體都來得容易。大概這不同,就像聊天和上台講演的不同:寫正式的散文就像上台演講,一會兒咳嗽,一會兒拉領帶,彷彿如臨大敵;聊天——不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你看,不及五分鐘,我已經寫了三百多字。
你信上說要編一部《現文》選集的時候,我又一次——是的,記不得已是第幾次——感到《現文》已是個歷史案件;每次遇到這種感覺時,我心中的滋味都是羞愧多於驕傲,傷感多於羞愧。我想我們都不可能為《現文》感到有什麼大不了的驕傲的。當初編這份刊物時,我們編來得心應手,水到渠成——這並非因為我們能力過人,相信只是我們編得馬虎所致。而我的傷感,在於——我知道:《現文》之所以成為「歷史案件」最大的原因在於我們每一個人都「老大」了。幾年前,我的學生跟我說話,都面帶笑容,但是都不鞠躬。現在,我的學生和我說話時面露嚴峻之色(此所以表露其尊敬也),行了一個大鞠躬,我寧可不要這個鞠躬,寧可要那個笑容。沒想到老去了的人非僅失去自己當有的笑容,也失去了別人的笑容了!
年輕的人如果羨慕我們有什麼成就,那是誤解。他們把歷史特別鍍上了一層光彩。他們對自己,依我看,也相對低估得過分了一些。我的學生經常問:「為什麼台大再也沒有過辦《現代文學》那樣的學生?」我驚訝萬分,因為我反認為台大學生的素質一年好過一年,別的大學也一樣。我擔任過六年「小說創作」的課程,其間優秀的作品,比我們當初寫得好多了的作品,比比皆是。我不知道何以他們那樣自謙。仔細想一想,原因可能在於他們沒有一份可供發表的雜誌。我知道班上寫出來的某些佳作,曾投向幾家大報,幾家文藝刊物,但是都遭退稿之難——就因為此,這些年輕的朋友們便輕易失去了信心。他們應該知道,錯不在他們,錯在編輯。不妨這麼說,多數的編輯祇是編輯而非文藝編輯。
固然,我深信,未獲機會發表是他們自謙的原因,但有些年輕朋友又有另一番解釋,雖然該解釋我也不能苟同。他們說:「是不是你們當初文學課程少,所以反而寫得來,今天我們文學課程重,反而寫不來?」言下之意,就是書讀得愈多,愈不成,書讀得愈少,寫得愈好。這一點我絕對不能予以苟同。我只能說,當初我們要是書讀得更多,一定寫得更好。「許多大作家都沒讀過大學。」接著他們說。可是那些作家私下閱讀的書祇怕比十個大學生加起來的還多。海明威,福克納,費茲傑羅,史坦貝克,讀過的名著數量但恐腐儒都有愧色。我絕對不相信荒荒蕩蕩玩他幾年,一覺醒來就可以成為大作家的神話。
從作家的讀書與否,我的學生也常討論到經驗之重要與不重要的問題。可以想見的,他們都推崇經驗,抱怨自己生活範疇的狹隘。我跟他們一樣相信經驗重要——只是,我認為經驗有兩種,一種是現實的經驗,一種是浪漫的經驗;如果我是經驗的信徒,我祇是現實經驗的信徒,而非浪漫的信徒。革命,戰爭,饑餓,五角戀愛,重婚,諸般經驗非人人可得,但是普通人的周遭事故,成長,職業,婚嫁,生老病死,普通人垂手可得,普通的作家都可採用——而作品未必普通。太多的名字可供佐證:奥斯汀,福樓拜,莫泊桑,契可夫,亨利.詹姆斯,喬伊斯,卡夫卡,湯瑪斯曼,索爾貝婁……
我擔心我寫得太多了。你告訴我只寫千字以內的。我就「就此擱筆」了吧。寫信的好處就是這樣。可以不管該不該停,來個「就此擱筆」。

儷祺

文興
一九七六年九月,旅次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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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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