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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王定國的《那麼熱,那麼冷》之〈小說一樣的人生〉(答初安民)
2022/02/14 05:27:46瀏覽548|回應0|推薦6
Excerpt王定國的《那麼熱,那麼冷》之小說一樣的人生(答初安民)

讀王定國小說,愈來愈讓人必須中斷,停下來。不是因為不好看,是得停下來喘口氣,文字帶情波湧,點點滴滴一路上漲,險難以過氣。工筆描寫太精準,三言兩語到位,宛若被掐住無法說出口的什麽,或被打翻心底痛而塵封的什麽;小說的折磨與给予,王定國深諳其道吧,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建築他的秩序同時拆解你的秩序,可我們同時都被給予了,如果懂得。
——
賴香吟,〈推薦序:是那麼美好〉

王定國的小說自有一番吸引讀者的獨特氣質,附錄在《那麼熱,那麼冷》這本小說最後的這一篇筆談〈小說一樣的人生——王定國答印刻文學總編輯〉,在問答之間,我們應該可以確切地感受到王定國對於文學的熱愛。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15030
那麼熱,那麼冷
作者:王定國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3/10/31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簡介
王定國

一九五五年生,彰化鹿港人,定居台中。十七歲開始散文寫作,十八歲後短篇小說陸續獲得全國大專小說創作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小說獎。
曾任職建築企劃業務主管、台中地檢處書記官、國家廣告企劃公司總經理、《臺灣新文學》雜誌社長,現為國唐建設公司董事長。
早期著作:散文集《隔水問相思》、《企業家,沒有家── 一個台灣商人的愛與恨》、《憂國──台灣巨變一百天》,小說集《離鄉遺事》、《我是你的憂鬱》、《宣讀之日》,自選集《美麗蒼茫》等書。
王定國短期任職法院,長期投身建築,封筆長達二十五年,復出後由聯合文學出版小說集《沙戲》,以及這本特別的冷熱之書。

Excerpt
〈小說一樣的人生——王定國答印刻文學總編輯〉

初安民 (以下簡稱初):讀你的小說令人覺得「纏綿悱惻」,某種神祕感,幾筆就把情境、氛圍抓住了,深深勾引讀者的情緒,像跟小說談戀愛似的。在雜誌上發表的幾篇,〈某某〉(原名〈是那麼美好〉)、〈落英〉、〈我的杜思妥〉,還有這次的〈那麼熱,那麼冷〉,讀來真是「冷熱交替」,心情隨之起伏。這是因為你總能抓到人類情感的共通性吧!加上你的小說文字裡有一種淡淡「哀愁的預感」,好迷人的冷靜和美麗,這調性在台灣的作家裡幾乎沒有,我很好奇,你覺得自己的小說傳統來自哪裡?(你以前讀過很多日本小說嗎?)

王定國   (以下簡稱)小學畢業前我還不知道什麽是課外讀物,但十五歲讀的第一本書卻是齊克果,緊接著是沙特,存在主義在那時代淹沒了我的少年時光,儘管九成看不懂,但總覺得那是我的錯,「對方」一定是要告訴我什麽才出現在那些文字裡的。我開始把做攤販的父母每天給我買麵包的十塊錢換成書,從入夜後的西屯路出發,走五十分鐘,轉進中華路夜市經過一攤攤蚵仔煎、米苔目和擔仔麵的誘惑,才到達那裡的舊書攤。但也不是買了書就走,還要站在燈泡下免費看夠本,看夠了才用那麵包錢買它五本的《幼獅文藝》月刊。
日本小說在我閱讀的分量裡不算多,但我喜歡它帶給我閱讀中特有的安靜感,它讓我放心,讓我覺得倘若世界上只有日本文學也無妨的那種程度,但其實在小說之外,像岡倉天心寫《茶之書》、谷崎潤一郎寫《陰翳禮讚》,我喜愛的反而是這種讓你可以沉澱下來的美感。
我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到日本小說的影響,但可以確定的是,我的小說經常著重於心理寫實的層面,應該就是日本文學的內斂讓我養成潛水艇一樣的性格吧。
但你相信嗎,五十歲我才去到日本,跟著旅行團,第一站是金閣寺,滿園人聲鼎沸,我卻站定湖邊不走,突然一下子眼淚直流,妻子孩子都嚇傻了,那時我也無法明確回答他們的驚問。只知道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說:我來晚了。
對於喜愛的事物我會偷偷抗拒著,我一直是這樣的人。


初:「人生每件事在出錯之前往往都是對的……〈落英〉以這句話開頭,太有意思了。這句話正是我覺得你小說人物 (特別是男性角色) 所處的情境,他們往往都走在某種「懸崖」上,一步差錯,就會粉身碎骨。偏偏他們「喜歡」這種刺激,好像在那樣的危險中,才能證實生命真實的存在,他們不想平凡,他們不斷要衝向最高峰。於是小說裡描述男人的許多面目,有殘酷,有欺騙,有落魄,有謀略,互相競爭炫耀 (最終是為了女人?為了權勢?),各種人性百態在商場裡競逐。現實中你一定看盡了這一切,轉換到小說,你悲憐著人性的「罪與罰」,你覺得可藉由小說沖淡、昇華它們嗎?

著墨於現實面的文學之作不是我的取向,我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自然我也不喜歡以說故事的形式來成為一個小說家。然而我也不願以特殊或者艱澀的文體讓文評方家設屬為某某實驗性代表作這樣的牌匾。我一直表現的只是現實的背面,如此而已。在這方面我是謙卑的,我不為自己寫作,也不為眾人,我只為小說人物寫作,替他們發聲,甚至彷彿替他們死。
死亡常常是我設定的主題,其他情節算是鋪陳,都只是在為死亡做準備。我前一本小說《沙戲》寫的便是這種東西,我以為唯有死亡可以喚醒生命,它是除了生命之外無法比對的價值,而我重視這種悲憫帶來的價值。一個作家的基本養成應該也要具備這樣的條件,雖然現代網路興盛,會敲幾個字就想成為作家,但文學其實不是這樣的,沒有感情絕對成不了高手。
至於,你說小說是否可以沖淡或昇華那些人性中的罪與罰,那就彷彿又回到我們為什麽要寫作的種種自我質疑了。就像我說我寫死亡是為了喚醒什麽,也許同樣也會令人質疑吧。我很多民進黨的公朋友都對我「很好」,他們曾經別撥時間來讀《沙戲》,蹙著眉頭,因著閱讀而帶來的苦悶完全寫在臉上,讀完之後才算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用一種彷彿脫困的笑聲來揶揄我為什麼要寫死亡。普世價值中的高峰和低谷還是容易讓人望而生畏的吧,死亡一直被視為不潔的、恐怖的,可見現代人的心靈還是大量存在著極脆弱的空間。


初:會這樣問,是因為你目前在商界的成就,彷彿什麽都不缺了,你卻仍沒放棄寫小說。它們二者在你心中占著什麽樣的位置?相對於你事業上的「報酬率」,寫小說實在是傷神又費心,「所得」極少,然而我看你的每一篇小說,都可以深深體會你對創作的鍾愛,似乎商場的成功,並不影響你對小說的態度。這很難得呀!

王:成為建商之前,我做的是廣告企劃。房地產的廣告很簡單,每個案子的規劃重點、建材設備和地段資訊,只要定案就能從頭用到尾,唯一需要我費心的是每篇廣告的標題,但這方面我相當自負,總認為只要看完我的標題,就應該已經浮現出購買的決定。
報酬率嗎?我的字,很可怕的,一字一萬元,這還是一九八八年之前的「王定國行情」(後來轉型成為建商才收攤),而且約定除非發現錯別字,否則不能改我的字。我那時候的囂張氣燄,打死也不可能成為一個溫柔敦厚的小說家。然而就是有很多人喜歡我。後來成立永豐棧麗緻酒店的那位董座,還曾因為殺價不成,氣呼呼的從他會議桌上跳起來,我以為他終於要下逐客令了,結果是他自己摔門走出去,十分鐘後才回來和我簽約。
到現在我才透露這段往事,自然已經沒有炫耀的嫌疑了吧,我要說的是,當我如今每次從公司回來,偶爾打開電腦,用我不熟悉的指鍵,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敲出多年以前就停頓下來的最愛,我就覺得我大概是在向文學贖罪吧,或者說我是藉著文學重新找回那個可愛的、孤單的我吧。
文學裡面是沒有報酬率的。
沒有見過面的楊照先生,去年突然在他的專欄文章裡提到我寫過的一本書,結尾他寫了這段文字「之後,還沒有忘情文學、忘情小說,繼續依違於理想的閃亮與幻逝之間,究竟是什麽力量,或什麼執著,讓王定國成為這樣一個極其稀有、極其特別的人。一直到今天,我都還好奇著這個問題。」
我可以一併在這裡回答嗎?偶有稿費單寄到家裡時,我太太會特別跑到銀行換錢回來,然後悄悄放進我的床邊抽屜裡。她期待我會看到,而且有時我也刻意看著一次又一次,相對任何數字而言,只有抽屜裡的稿費才能讓我看到自己的靈魂。

……

——
原刊於《印刻文學生活誌》二一三年七月號第一一八期
(
讀者註:一一八期無誤,但應該是二一三年六月號)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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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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