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過盡，愛還在》 chapter 9.4

吃晚飯前，程叔叔把我帶到他的書房，「你應該看過你媽媽的畫吧，有什麼感覺？」

我愣了一下，雖然已經猜到他會用畫作引入，不過想不到會問及對媽媽的畫的觀感。

腦海中盤旋著在公公那兒所看見的畫，每一張都很美麗，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也沒有。媽媽的畫都是那麼的出色，每個人都贊歎，完美得一點也挑剔的塵埃也沒有。可是對比我的卻是鋪滿很多很多的塵埃，拼命地掃也掃不走，其實我覺得自己畫的畫跟媽媽的比根本就出不了廳堂。

「不用回答了，你的樣子已經把答案告訴了我。」正當我想說話，迎來的卻是程叔叔的主觀判斷，我沒趣的合上嘴巴。「知不知道你的畫和羊羊的畫最大的分別在那兒？」

他站起來拿著我的畫細看了一會兒，眉頭輕皺，然後抬頭看著我，像是在想合適的形容詞。這什麼表情啊？我的畫還沒差成這樣子吧！「論畫功，你還有進步的空間，」這個我當然知道，要不然為什麼來韓國進修。

「不過有一種東西你比羊羊做得更好，更出色。」我疑惑的望向他：「一幅畫除了講求神似和形似，畫家放進去的感情也很重要，作家透過文字跟讀者溝通，而畫者就透過線條和顏色跟讀者溝通，文字的好處是只要條理清晰、不太高深莫測，普通的讀者總能看到明白。可是畫卻不太一樣。很考究畫畫的人的畫工和詮釋感覺的能力，而你後者做得比羊羊出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臉上飄著一抹欣慰，如果我沒有讀錯的話。

「你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畫，「以這兩幅畫為例，都是以黑夜作背景，可是羊羊的感覺有點為畫而畫，而你的就順覺感覺甚至是回憶去畫，畫面散發的感覺更易觸動人心。其實羊羊也知道自己這方面不足，對於人們稱贊她的畫作完美而很不高興，她覺得完美就是沒感覺，純粹是物件呈出來的形態讓人們贊歎，而無關畫散發的內在感覺。所以你千萬別追求什麼完美畫工，按自己的感覺去畫，因為有作者心靈的感覺，這樣才是最美麗動人的作品。」

我呆呆的點點頭，心裡有點莫名的感動。

「你知不知道這幅畫是為你而畫的？」他望了我一眼，而我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張同樣以黑夜做背景的畫上，構圖很簡單，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溫暖：「羊羊和方澄希望你可以摘到天上最亮那顆星星，意思是無論是夢想、事業或是感情也能得到幸福的眷顧，同時無論怎樣也不要失去童心，就是一顆純潔善良的心。依我看，他們的祝福已經成功降落到你身上，希望你好好保護這顆心。」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從眼前人深邃的眼中，應該是回憶著過去的點滴吧。半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小柔，你的父母都很愛你，他們對於你的降臨是滿溢著幸福和祝願。所以我希望你無論怎樣，也要好好的對待自己，你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

我微微一笑：「我會的，我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是嗎？！」語氣充滿了懷疑，我顧左望右避開他的審視。程叔叔把一條項鏈放到我的手上：「這是方澄送給你媽媽的訂情信物，我還以為這輩子也不能交到你手上。」我看著項鏈上的吊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爸爸的訂情信物會在他手裡，不過這條鏈使掌心當下溫暖起來，因為它包含著爸爸媽媽的愛。

我突然想到下午那段未結束的話語：「程叔叔，我聽Bosco說，你不再畫畫，是不是因為媽媽的關系？」

「沒有了畫的動力。」他淡淡一句，語氣透著無奈。

「為什麼不把動力的來源轉向他人？譬如說你的老婆又或是Bosco。」

「如果說轉就轉，我就不是站在你眼前的程叔叔了。小柔，畫畫是我跟你媽媽唯一心有靈犀的連繫，這當中的關系是我一段愛過的証據，深深的刻在心中，因為愛過恨過，所以放不下來。

或許你會覺得我不再畫畫是在逃避吧，不過無論我選擇怎樣的方式面對羊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已經沒有機會等待她一句我原諒你……」

我沉默的聽他無凌兩可的說著過去的事，可是始終組織不了他們仨關系突變和原諒你背後的故事，也許是程叔叔刻意隱瞞吧。套句老土的說法，這都是上一輩的事，我就算想知道，也了解不來。

或許過去了的，就讓他過去，不應再糾結，只有釋懷才是走出過去的唯一救贖。這是我在離開房間前跟程叔叔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是說出來連我自己也覺得說服力超弱，因為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得出的答案是無奈。

「小柔，聽希媛說你打算明天離開，是嗎？」說話的是Bosco，這個人說話都不選時間，吃飯的時候說這句話，害我又成了某幾雙眼睛投射的焦點。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望向問話者：「對啊。因為熙珍掛念爸爸媽媽，而且來了這都將近一個星期了。」說話時，揉了一下熙珍的小頭，她向我揚眸一笑。

「小柔，你是不是在xx進修美術？」程叔叔適時說開了話題，我點點頭。「呵呵！原來就是你，你可把導師氣死了，為什麼不接受他的提議？」我不明所以的望向程叔叔，他在說什麼。

「有機會出書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據我所了解，你的導師挑人很嚴謹的，他這麼看重你，為什麼還要拒絕？對自己沒信心嗎？」

「不是。」不知什麼時候，眼前的魚給我折磨得骨肉分離，可是一口也沒有吃過。「你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你的導師是我的死黨，他向我哭訴你是一個有前途的插畫界人，可是脾氣很倔，不願聽他說。」原來我的身邊充斥著很多線路網，互相連接著，久不久走一個出來，給我數不盡的"驚喜"。出書這事，我可沒跟任何人說過，現在無故的給公佈天下，感覺只能說非常的無可奈何。

「小柔，你把難處說出來，說不定我們可以幫你。」Nana望向我那碟慘不忍睹的魚：「這兒有編輯、作家、畫家也有，總有個可以幫你解決問題吧？」

「對啊！小柔，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一早就看好你可以跑出的，出書的時候，記得找我寫序。」素妍插嘴，語氣非常興奮。我白了她一眼，都不知當年是誰說畫畫沒前途，以我的實力很難跑出呢，害我回家傷心了一整晚。

「總之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站起來：「你們慢慢吃，我回房收拾行李。」

結果，那幾個好好朋友，怎會這麼容易放過我。房間聚集了四個人，顧逆衡一臉陰沉的倚在房的一角，帶點冷眼旁觀的感覺，而這次連Nana也加入成為說服的一員。

當他們軟硬兼施也失敗收場後，素妍放棄出書的主題：「你公公的屋大不大？」

「還可以。」

「那你覺得他願不願意招待我們？」

「你想怎樣？」我下意識退後了數步。

「哼！你明天走了，打算把我們丟在這兒嗎？我不管喔，我們一定會黏著你，你在韓國住了三年，不找你做導遊找誰？」

唉！我到底認識了一群怎麼樣的朋友，當我把電話問公公的時候，他們每個人臉上都閃著異常的光芒。而奇怪的是公公不但不反對我的建議，還非常興奮，十分歡迎招待我的朋友，這根本不像平日的他。

「到底怎麼樣？」Nana問。

我沒好氣環視了他們一眼：「可以啦。」

「逆衡，你那邊怎麼樣？」阿文問。

「就算方柔不介意，我也不想見到周秀風。」素妍厥厥嘴。顧逆衡沒有回話，只是直勾勾看著我，我尷尬的低下頭來。

「阿文，Nana我們回房收拾行李吧。」素妍拉著他們飛快的離開了，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現場只剩下沉默的我們和熟睡的熙珍。

顧逆衡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近，我下意識地向後移動，不久後就貼到牆壁無路可退，而他很快就站到我跟前，接近到可以嗅到他的氣息和熟悉清新的肥皂味道，感覺好像回到一塊住的時候，大家那麼的貼近彼此，那麼的毫無顧慮。

頭上傳來一絲無奈的淺笑：「你真的那麼害怕我嗎？或是依然很恨我，不想我接近你，碰到你？」

「沒有，沒有。」我搖搖頭。

「這兩個沒有是不是一個代表不害怕我，一個代表不恨我了？」

「顧逆衡，你不要這樣子。你已經有秀風了，不要辜負她。」我推開顧逆衡，阻止他進一步的親近。

「你找到了家人，所以不要我了，對不對？」

「不是，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想起Nana的話，即時推翻他的判斷。

「那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不再跟我聯絡？逕自把過去20多年的經歷一把抹去，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那時候都不知道會找到公公的，只是……你跟秀風都那樣了，我們再糾纏下去只會傷害到人。」

「我記得剛分開的兩個月，你還願意跟我聯系的，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醒悟？」

「醒悟就醒悟，那有為什麼！」

「你知道的！」顧逆衡拉開我抵禦他的手，整個人貼著我，「你最好給我說真話，要不然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我驚慌的抬起頭，對上顧逆衡炯炯的雙目：「我說的都是真話。」

「那我怎樣貓哭耗子假慈悲？！方柔小姐！」他湊近我的臉旁，在我耳邊低語，冷酷的語氣使我的耳朵像被冰封了般。

「這…個……」我完全處於詞窮的狀態，尤其這樣被他圈著更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怎樣？寶貝。」這種語帶感脅和冷然的曖昧稱呼，使我渾身抖了一下。

「顧…逆衡，你不要這樣子，我覺得很…恐怖。」我噎了一下喉嚨，閃躲著他的目光。

「是你逼我的，要怨就怨自己到現在也不肯說真話。我有很多時間陪你慢慢磨，反正我很滿意這個姿勢，我們也有很長時間沒這樣親近過，對不對？」說罷，在我的唇上輕輕的印了一下。

鳴鳴…我怎麼老是被這個人箍制著，以前是這樣，三年後又是這樣，而且對他老是突如其來的舉動完全制止不了，最糟糕的是當唇接觸的一剎，我竟然還有那種如觸電般的感覺。

「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唇咬破，因為你今晚每說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我就親一下，你說我要親多少次香澤，你才肯坦白呢？還是你也很陶醉這樣的舉動。」

「沒有！沒有！我才沒有！」他又親了我一下。

「三個沒有，呵呵！對我來說只能撥去廢話一欄裡。」我恨恨的瞪著眼前人，內心盤算著如何離開這樣的圈佔，要是大喊，結果一定惹來周秀風，那更糟糕。可是憑我的力量怎樣抵禦得了顧逆衡的掌控！

「不用想如何逃跑了，就是了解你的個性，我才會這樣做，讓你無路可走！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的聽話，把事實和盤拓出。」

「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我不忿的加大了聲量，結果躺在床上的熙珍輕輕呢喃了一句柔姐姐，幸好沒有醒過來，我不禁舒了一口氣。

「我勸你還是少聲一點，要不然吵醒了她，到時全民宿都知道我們共處一室！還有我不覺得你那些叫做解釋！」

「你真的要知道真正的原因！」顧逆衡皎潔的眼光發出誘人的光線，我深呼吸了一下：「那是因為…我喜歡上夙願，所以不想你騷擾……」還沒說完，被握的手一緊，唇已經被他佔據了，發不出半點聲音，在我快要喘不過氣，他才慢條斯里離開我的唇。

「剛才忘了告訴你，這是說假話的教訓！」他看著我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這分明是故意的！

「你憑什麼說這是假話！！」我又羞又惱，什麼都瞞不過他！

「憑你不抗拒我的吻，卻非常奮力抵禦他的吻。」那是因為我根本無從抗拒，雙手把緊捉著，我的心下意識反駁，不過沒有把話說出來，免得又跌入陷阱內。可是細心一想，他說的又好像有道理，我好像真的不排斥顧逆衡的吻。

結果這樣來來回回，又吃虧了幾次後，我宣布投降，顧逆衡明顯一臉聽不到答案不會休止，而且再這樣下去，我的嘴明天一定又腫起來。我把三年前素妍被告抄襲的事粗略的說了一次，當中省卻了很多部分，例如夙願的牽涉，通訊內容被監聽和那些相片。說罷，眼前人眉頭又糾結著，像是在回憶什麼似的。

顧逆衡突然把臉向我湊近，我著急的解釋：「我說的全是真話，沒有說假的。」只是沒把所有事實全然說出。

「我知道。」

「那…你幹嗎又湊近？」

他抿嘴一笑，親了一下我的額頭：「方柔，你真的很可愛。」我瞪了他一眼，原來無論怎樣也會被親，這個人明顯是處心積累的！

「你想幹什麼？」我下意識拉著欲離開的顧逆衡，「回房睡覺，要不然你想我在這兒睡嗎？」我尷尬地放下他的手，看著他離去，關上房門，卻又萬般話語不知從何說起。

明明說好了要遠離他，可是做出來的卻是兩碼子的事。人，為什麼老是這麼自相矛盾的呢？

腦海不自覺的回訪到那些夙願激動的質問，撇除那些恐怖的行為，他說的話也不是無道理的。人離開了這兒，不代表心也能同樣撤離。而我每次都推搪說的"給我一點時間"，夙願似乎比我更了解那一點時間只不過是逃避，可能甚至像他所說，等的最終結果還是等，而我的心根本就放不開這纏繞了20多年由淺入深，不斷培養和累積的愛。

是不是我的行為把夙願逼成這樣子的啦？我下意識的撫著散了紅腫，回復原本的下諤，心中一片淒然，不知道自己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