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三營派來的，不是一個軍官，而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下士。

這個下士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樣子，讓我們三人頓時安心不少，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稍微得到鬆緩。

「我們趕快走吧，這樣還來得及回去吃晚飯。」

「是……」

說到這裡，我還是先稍微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杜三新，考高中時沒考好，所以就唸了五專。五專的課外活動很多，我在五專便不知不覺地玩了四年半，到最後半年，才想到應該要考試插班大學，但為時已晚。九月接到兵單，就自己先理了光頭來當兵了。

新兵訓練中心訓練我們，只要看到領子上有領章的下士，一概都敬禮叫班長。但是這位胖下士微笑告訴我們，他不是班長。

「我們要到哪裡去啊？班長。」

「台南，新兵隊和營部，目前都在四分子……」

當時我只注意到「新兵隊」三個字，沒有注意到「目前」這兩個字。原來我們還不能直接下部隊，還要受新兵隊的訓練。既然是「新兵」與「訓練」，光聽這兩個詞，我已知道未來又將是一段不好過的日子了。

冬天天黑得很快，來到台南四分子時，雖然才五點多，但天色已經黑了。我們在胖下士的帶領下，很快的就通過了衛哨。然後不辨東南西北的進了餐廳吃飯，吃完飯，新兵隊的隊長叫我們三個去講話。東摸西摸，洗完了澡，就有人帶我們去寢室見六八梯的學長。

他們長我們一梯，這表示他們在這裡，至少已多待了我十五天以上。

「你們是幾梯的？這一梯怎麼這麼少人？就三個啊……」

「報告學長，六九梯的。」

「對啊，這一梯只分到三個人。」

「那不就剛好一連一個？」

我們只應了一句，他們便開始七嘴八舌地說了開來，有的恐嚇，有的是一付學長的模樣：「只有三個人，怎麼夠操啊？」

「哎喲，在這裡五千公尺跑不完，是不能放假的哦！」

「哪一個是我們橋樑連的？」

「輕裝備連的呢？哪一個是輕裝備連的？」

「我記得橋樑連是陳正源……杜三新是輕裝備連的……框桁橋連是……」

我一聽到「輕裝備連」心中一寬，想來那連隊的名字中有個「輕」字，應該是這三個連當中最涼的了。我的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雖然未來在新兵隊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晚點名後的伏地挺身就做了一百五十下，而且還是照梯次的。所謂照梯次就是梯次在越前面的，就越早收工。一個梯次雖然只差十下的伏地挺身，但由此可見新兵隊對新兵的態度。

「菜鳥，就是要操！沒有理由，就是要操！」

新兵隊的下士班長，不時在我耳邊這樣喊著。我知道他們是故意的，所以我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完全不去聽他們在說什麼。

「有沒有帶違禁品啊？」

「違禁品？」

「把背包裡的東西全都拿出來……開始！」

倒背包是整新兵的固定把戲，我在運輸群已經倒過一次了，所以不算新鮮。這把戲包括幾個部分，第一階段可以稱之為「前戲」，就是對方會要你把背包裡的東西「拿」出來。如果你真的用「拿」的，那就上當了，此時對方會先等上個三秒鐘，接著忽然喊停，然後進入第二個階段。

第二個階段算是對方的演技大考驗，因為他會裝無辜，然後用很生氣的口吻說道：「你還給我慢慢來啊？我給你三秒鐘，把背包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開始！三！二！一！停……」

那黃埔大背包全部拉開來，比半個人還高，裝滿了全身家當，三秒鐘如何能全部拿得出來？而且這三秒鐘不是地球時間，要在時間內達成「任務」，倒轉背包用倒的還不見得能成功。

因此，幾乎是百分之百會被抓到把柄，此時便進入第三階段。在這一階段就是自由發揮了，對方可以馬上說一個基數是三十下、四十下的伏地挺身，然後看你跟他有沒有緣分，對不對他的眼。找到一個打火機，一包香菸，或是其他他認為不該出現在新兵背包中的東西，你就一個基數，一個基數地做下去。

等到他累了（不是你累了），就進入尾聲。這時大部分的人會繼續擺酷，然後假裝他剛剛都是愛的教育，體恤地讓你去洗把臉之類的。這倒背包的四部曲，至此才算全部完成。

不過今天還算幸運，因為到的時候比較晚了，晚點名之後才倒背包，能整的時間太少，所以我們三人只各做了三個基數就結束了。

「早點睡吧，明天早上要跑五千公尺，跟得上隊伍的才能放么八，沒跟上的星期天早上補測，如果能通過就放洞八，不能過的，就一律放么兩的……」

我心裡想：「明天就是讓我放么八，只有一天，我也不可能回台北去，只能在台南晃。人生地不熟不說，還要找地方過夜，還不是多花錢？」么八的假對眼前的我來說沒什麼吸引力，但要我連跑兩天五千公尺，那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第二天，運氣來了，忽然下雨了，沒有場地可以測驗五千。

我不知道我的學長們是依據什麼標準，有的放么八，有的留著明天放洞八，但我們三個剛到的新兵，倒是有個標準，那就是一律不放。

「你們才剛到一天，明天在營休假好了，順便可以認識一下環境。想放假出去的話，將來有的是機會。」

「是！」

只是隊長沒想到，我也沒想到，我一直沒機會在新兵隊放假。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一一大早，我的單位派人來接我了，而且晴天霹靂。

「什麼？我是框桁橋連，不是輕裝備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