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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的旅行
2009/10/20 05:44:57瀏覽345|回應0|推薦4
慣常,在夏天和冬天,妳離家來到數千哩的另一個城市。
城裏,有一處屬於妳的,小小的居室。

*
夏日,清晨四點不到天就亮了,絕大多數的人都還在睡夢中,妳出發作每日例行的晨跑。
日復一日,妳跑過半個城、跑過他所在的大路,他在睡夢中,工作上的忙碌使他永遠缺乏睡眠,他不會知道妳每天每天在同一個時間點,經過他的門口。
然後妳心滿意足,繞過許多小徑,穿過許多茂密的樹叢,跑回自己的住所。
有時他去了外地,妳和平常一樣循相同的路徑出發又折返,神不知鬼不覺地經過他的門口,他當然更不可能知道。

妳有一個巨大的秘密,於任何人無傷無礙,沒有人知道。

*
有時妳穿過馬路對面的公園去找老爸,偌大的公園裏有一望無際的湖和綿密的樹林,還有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各式各樣的活動。
老爸九十高齡,耳朵背得厲害,因此更為孤僻或一意孤行。平常日子老人素來裝聾作啞,每見他一手帶大的妳便放心而不設防,(妳不知道為什麼老人總對一切設防?也許因為妳沒到那樣的歲數?),總要變本加厲盡情訴說那些妳聽了一輩子的恩怨情仇。
他只是想說,而妳只是他的老來子老姑娘,制止不了也勸不動,必要時只好離開,讓老人歇會兒。
(妳覺得他假裝聽不到一切他不想聽的。)
到了那歲數還貪於世間嗔癡,只能隨他去 了,妳根本無力與他或這荒謬的世間爭辯,妳搞不懂老人的堅持和精神從何而來?妳覺得累極了。
衝著老爸這股強韌的不平之氣,妳想他還會有好長的一段歲月可堅持。
妳想也許自己走在他前頭?

*
你們都愛走路,沒什麼目的只是走,地老天荒的走法,對面的公園遼闊無邊,你們一直沒走完。
夏天的道路極美,人行步道上盡是日據時代留下的古老樹木,高大挺拔。他告訴妳那是黑松,妳想起從小喝的汽水。 (黑松,JAPANESE BLACK PINE)
日據時留下的極具特色的各式雄偉建築,分佈在妳住處旁不遠的四周。整個大環境和視野極佳,妳因此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妳一個人,日子有一搭沒一搭過得亂七八糟。不懂任何植物也不養任何小動物,怕害死牠們。
自己都養不好不能再找麻煩,妳想。

*
冬季,整個城市以另一種姿態呈現。
許是因為日照時間短,北國的冬給妳一種渾沌不清曖昧不明的感覺,除了去看老爸,妳不常出門。
屋裏恆常維持在24。C左右的溫度,妳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此冬眠,等待春天到來。
有時妳不免還是必須出門辦事,在這個城裏,與人接觸之疲累和繁複,於妳始終是一件極為恐怖的過程。
而那些不論何時何地,如蟻群般推擠著妳的人們、、、以及空氣中零度以下特有的氣味,不知為何總是混雜了塵土煙霧燒烤和各式汗垢體味;彷彿還有整個城市裏,多數人家為過冬儲藏的酸菜、土豆、豆角、茄子、大蔥、蒜頭、鹹菜….等各種氣味,像一個塞得太滿的巨大冰箱,妳也是被層層包裹之後塞進這個冰箱裏頭的一部份。
這些氣味是否亦如整個冰封凍土,要等春天冰融雪化才能慢慢散去?
妳其實並不知道也不那麼想知道。

春天來臨前,妳已經離開。

*
妳還是習慣穿過冰封的公園去找老爸,公園裏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妳幾度差點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迷失方向。
老人在冬天絮叨的內容與夏天並無二致,許多年來,除了說話和聽話者年歲皺紋白髮逐年增加,其他一成不變。 如果妳也耳背,或許能多陪老爸,可妳聽力出奇的好,聽著聽著,直到覺得疲倦失去耐性且漸有怒氣上昇,便起身離去。
怨憎會苦,愛別離苦,老爸怎麼可能不知道?
說話是件多麼傷神的事,妳奇怪他為什麼不累?

(當妳更年老些,會不會也跟老爸一樣?)

*
早些年城市供電吃緊,夜間照明少的可憐,夜間飛行出了機場之後便是鋪天蓋地而來的暗夜,好幾次,妳覺得自己在瞬間失去了視力,看不清任何事物或人,任憑拉客的出租車師傅拉扯。妳完全沒辦法,只能厭煩的撥開那些對妳伸過來一隻隻的手,覺得自己即將失明且任人宰割。
幸好他總是即時出現,『來啦~~?』,突地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張讓人好安心的笑臉。
他是屬於這個城市的妳的朋友,最大的好處是令人安心。
和妳單獨相處時的他總是神情愉悅,帶點頑皮的孩子氣,偶有突發奇想,清亮透澈的眼睛看人帶著純真。妳愛極了那樣的他,妳看見一個別人都看不見的完整的人格,以致於後來妳完全不想在工作場合見到他,妳恐怕自己在那樣嚴肅的場合不小心就不合時宜地洩露了他的秘密。

*
有一年冬天眾人相約聚餐,酒足飯飽後大夥走出餐廳各自散去。
妳赫然發現下雪了,黑暗冷冽的夜空點點雪花似星子飄落,伸手去接在手心裏就化得無影無蹤,他必是看出妳滿心歡喜,索性起意散步送妳回家。
那天晚上,你們倆拋下身後訝異的眼光走向飄著雪的街頭,妳知道友人們正竊竊私語,但妳無懼於此,妳怕的從來不是這個。
無邊的暗夜籠罩,他緊握妳的手一直送妳走回妳的住處,妳的歡喜因為他知道而更形滿溢。但你們只是走路,除了走路沒有說話沒有任何事發生。
因為有他在,一切妳所懼怕的暗夜裏的隱晦不安遂離妳遠去,妳的喜悅完全無須言語。
還有一次你們相約早餐,餐後起意遊湖,一望無際的湖面早已凍結冰封,你們穿過冰封的湖面。而為了取暖也防滑防摔,你們相擁依偎著向前滑行,凍僵的臉面唇齒都失去了知覺還爭相發言,零下二十幾度的戶外,呼出的氣息立刻在髮上凝結成霜,你們取笑著彼此,笑聲迴盪在無人的公園............。
雪地的記憶總是格外鮮明。雪地裏,有妳和他共同的記憶。
和冰雪有關的記憶幾乎都有他,滑雪場、冰雕公園....一幕幕不同場景、不同配角人物,他是唯一發光發熱妳唯一注意的人。
妳珍惜那樣的記憶那樣的他,珍視你們不同成長背景中相同的想法和看法,妳因此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輕易讓多年的情誼變質。

*
可是,你們之間最終還是起了微妙的變化。
起先是因為他工作的忙碌使你們交談的機會越來越少,後來他完全抽不出時間。
妳開始不想再麻煩他,不再通知他妳來的班機,妳還是隨性隨意隨著自己想法過日子,你們有共同的朋友,有時他聽別人說起妳撥來電話,兩人訕訕地說些不相干的事,妳知道你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那些日子裏。
妳並不遺憾,妳的性格中一向缺乏爭鬥強求的部份,只覺得再也碰不見像他那樣的人了,妳只是若有所失。

妳開始一個人走路,不再搭乘夜間抵達的班機。

*
有一年冬天深夜他來找妳,室外零下二十低溫,妳忍不住伸手摀他凍的通紅的雙頰雙手,拉他靠近暖爐邊坐下。
那晚他異常沉默,大半時間妳轉來轉去泡茶遞水,他則無聲看著妳。
走前他還是盯著妳。說:"我、身不由己................"。妳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他亦不待妳回答便轉身離開。
飄雪的夜,妳站在窗前看他的背影遠去,漫天飛舞的雪花不斷不斷、無聲無息的飄落,不一會窗台上已堆積了一層薄雪。
看著心焦,妳索性掩上窗簾沉沉睡去。
清晨妳拉開窗簾,窗台上昨夜的積雪消失的無影無蹤,如夜半詭譎的夢境;妳不確定雪是否真的下過,如同妳不確定昨夜他是否來過,一切彷如莊周蝴蝶夢一場。

過幾天妳聽說他結婚了。

*
妳照樣在冬夏飛來這個城市,照樣穿過公園去看老爸。
老爸恆常不變的絮叨且越發難纏,妳有時說好話像哄孩子,有時沉下臉作勢離去;老人察覺妳不高興便轉移話題。可妳知道沒用,下次他的一生他的咒怨情仇,仍將像自動迴帶的的錄音機重覆又重覆。
而妳,捨棄一切繁複,早睡早起沒有夜生活,日子單調乏善可陳。外人看妳是個對人生毫無目標一切可有可無的散漫怪物,對妳而言,生活或生命不就這麼回事,妳無力抵抗、無能改變,就隨它去吧!
幾次妳走在路上看到他的座車經過,妳早聽友人說起他功成名就的種種,妳還是常常想他,用記憶惦念那個在雪地開懷大笑的大男孩。
妳照常走妳的路,可他再也不是陪妳走路的那個人了。

*
整個城市和妳小小的住處因老爸和他而存在。
他已成為漸形遠去的背影;而終有一日老爸會離開,妳亦將捨棄這個城市而去。
冬天和夏天,妳孤單的身影來來去去,一切都不重要,妳說。
----因為愛,所以孤單 。
是這樣的嗎?

妳真的不知道。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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