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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經閣記-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2024/05/23 10:17:19瀏覽120|回應0|推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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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這是古文觀止寫讀第29講,今天主題是王陽明的尊經閣記-其實你不懂我的心,王陽明講心學,人生無他,一字記之曰心,或者學苟知本,六經皆我注腳,這句話是陸九淵說的,我認為很能代表陸王心學的精神,稍後再詳說。尊經閣記可以說是濃縮版的王陽明思想,重點在於尊經二字,被尊的經當然是儒家的六經,如何尊法可說理學家各派各有所好。理學由朱熹陸九淵開創以來,大網撒下,整個明朝思想家們都沒能走出去,王陽明仍然在理學中打轉,心學不過是換了招牌,內容不變,由儒到理,由理到心,雖然無甚新意,驚艷不足,不過王陽明還是做為明朝的理學代表。

直面虛無頓悟心學

先說一下王陽明的生平,生卒年是1472-1529,在人間56年,浙江餘姚人,進士考了三次才上,28歳開始做官,活躍期是孝宗弘治十二年到武宗,再到世宗嘉靖七年,做官近三十年,經歷三位皇帝,其中武宗十六年是最長的,武宗是很具爭議的另類皇帝,他總認為當皇帝不如當將軍或總兵官來得爽,自封「威武大將軍」,所以他的廟號是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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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官運不錯,在地方時間較長,能文能武,做過縣令,也帶過部隊平定叛亂。若沒有心學的話,也算是處理人間俗事的能手,或是做為幹練文官的形象,只不過他的心學更加耀眼。

心學怎麼來的呢?原來是王陽明35歳時,給新皇帝武宗上了不恰當的奏折,觸怒大宦官劉謹,被廷杖四十下,就是打屁股,明朝很愛打讀書人屁屁,再眨到貴州龍場驛,當驛丞,做為小小驛站的管理者,共有23匹馬及少許人員,王陽明在鳥不生蛋的龍場待了三年,之後由縣令做起,一路升遷,官愈做愈大,直到走完人生路。

在龍場三年的35-38歲年紀,是王陽明做學問的轉折點,龍場地處偏僻,王陽明進入虛無之地,無書可讀,無文明人可說話,一切俱皆降級歸零,王陽明自認被外在的空虛所折磨著,只有內在的心與腦不甘寂寞,開始思考與思想,可能長時間打坐,終於頓悟了,年譜中說:

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

若聖人來到這裡,會如何自處呢?忽然在一個晚上,朦朧之中,好像有天外來的聲音,被天啟擊中的王陽明,於是大徹大悟,心學出生了。頓悟是我的說法,史稱龍場悟道。這是帶有神秘感的宗教式體驗,只有他自己感知到,打通他的任督二脈,無法言傳,難以複製,也就是因為無法言傳,才需要說了又說,一再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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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場悟道之前,王陽明最困惑的是如何「格物致知」以成聖人,大約21歳時也真的去「格」竹子,格了七天沒有結果,茫然的他轉而求道問佛,可以說頓悟之前的三十多年人生,王陽明是個雜食家,儒學仍是主題,道與佛也不忌諱,心學產生之後,他自認找到了在儒學中成聖之道,就是一切返求自心,所有的「理」就在心中,心即理,心與理同一,心外無物,所以不需要經由外在事物去追求「理」。

帳本及產業的比喻

尊經閣記寫成於嘉靖三年,王陽明這年52歲,已接近人生尾巴,心學也已成熟及確定成為理學流派之一,所以尊經閣記可以視為濃縮版的心學,原文很長,以下僅節錄為何尊經及強調與程朱理學的比較部份。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

儒家的經是永恆不變的真理,在天是命,在人是性,在身是心,所以心性命是本同外異,經典所述就是可用以溝通人與物,貫通時間與空間,無處無時不在,無時無處皆不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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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應乎感也,則爲惻隱,爲羞惡,爲辭讓,爲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爲父子之親,爲君臣之義,爲夫婦之別,爲長幼之序,爲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

它表現在人的情感時,是惻隱之心,羞恥之心,謙讓之心,是非之心,表現在人際關係時,是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兄弟之序,朋友之信,以上四種心對應到人世間的五種關係,都是同一個道理。

以下由第三段後半開始:

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於誠僞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因此世間陰陽盛衰的運行,以及真假邪正的辨別,都是來自表現為心性命這三種面貌的道理,唯其可以溝通人與物,貫通時間與空間,無處無時不在,這些道理都來自六經,六經的內容就是我們心中永恆不變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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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

所以聖人們為免後世人們無所依據及匡扶人間正道,而著述六經。如同富戶人家會擔心產業傳到子孫手裡會被敗光,無法自謀生活,會將財產記錄成帳本或清冊,希望子孫能夠永世享用及守護。

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坑)硜然以爲是六經矣。

而六經就像記在吾人心中的帳本一樣,這是來自老祖先的財產,六經的金玉良言及精神,如同有形的財產。現在世上學習六經的人,不懂得由心裡探求六經的內容,反而徒然在世間外物下功夫,拘泥於章句之間,實在是本末倒置又頑固不化。

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爲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

正像不致力守護家產的富家子弟,任憑財產一天天流失,最後淪為乞丏,再來看著帳本說:「原來我家這麼有錢啊」,可笑啊。

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爲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之所以爲尊經也乎?

千百年來,六經之學早已混沌不明,如今重視功利,崇奉謬論,經義混亂,甚至只知道文字訓詁,章句背誦,如此只能獲得淺薄知識及瑣碎見解,這不叫學習六經,實是侮辱六經,甚至有人放言高論,競相詭辯,自抬身價,還以為已經通曉六經,這樣的人等於割裂帳本,不是尊重六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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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經閣記內容有兩重意義,一是帳本及產業的比喻,帳本流於書面,比喻六經文字,產業才是實際內容,比喻六經的精神,王陽明的意思是若精神不存,只執著於書面文字是無用的;再是不同意當下經學學習方法,包活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以及習訓詁,傳記誦,因為在王陽明的時代,科舉考試雖然是六經,參考書卻是朱熹的四書章句集註,就是朱熹對於經典的說法,格物致知四個字雖然來自大學,但格的功夫實來自朱熹,而年輕的王陽明格了竹子無所得,長期以來對於朱熹所說的做學問的功夫,不表認同,所以想要在朱熹之外,另尋他途。

由知行合一至致良知

大白話就是王陽明認為朱熹或程朱理學太過於執著章句之間,以及格的方法太過繁瑣,因為世間需要格的道理太多了,若不成體系地去格,沒完沒了,理學家該成為博物學家嗎?是否該以六經為主就好了嗎?王陽明自己當然是讀透六經,爛熟於心之後才會提出他的心學,所以就回到一開始的標題:「學苟知本,六經皆為注腳」,六經不是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知本」的那個「本」,可以是萬事萬物的道理,也可以是聖人們經由六經想要傳達的真正含意。

「心學兩個字予人印象較偏向靜態,隨心所想是什麼就是什麼,知行合一及致良知都不是靜態功夫,雖然王陽明及學生做學問的方法主要是打坐默想,其次是讀書,他的學說最終目的還是鼓勵人們積極入世,在行動中淬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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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時間順序來說,王陽明思想有三變的說法,即三個變化,但學者對於三變的時間點及內容有多種說法,於此不表細節。大致是龍場悟道之後,大約正德四年,王陽明先提出知行合一,正德十六年再提出致良知。

什麼是知行合一,相對於朱熹,他提出的是「知行相須」,朱熹原話是:

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後,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

就是先知再行,而且行動更重要。王陽明認為知行沒有順序,或謂知行同一更適當,王陽明的原話是「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還有一句話是: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

這兩句話更是將知行綁在一起,認識完善的本身就是行動,行動堅決本身也是認識。以戒煙來說,我是女兒出生戒掉的,知道必須戒即表示已經在行動,能夠成功戒掉也表示認識夠深刻,決心夠強烈。戒煙失敗的人,可以視為知之不夠真切,行之不夠明覺,因為還沒有認識到足夠必要的誘因,或者沒有被強烈必須所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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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就是內心,來自孟子,是與生俱來的良善本性,不用學,是反射出來的道德能力。王陽明加了做為動詞的「致」,應該是《大學》的「致知」與「良知」的結合,傳習錄中有許多「良知」的討論,以下來自《傳習錄》下卷的一段文字,最足以代表良知在王陽明心中的地位: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又精靈又手舞足蹈又可樂可代,可見良知是多麼讓王陽明喜悅到最高點,至於「致」是動詞,是試煉、鍛練、提煉,不斷地在實踐過程中,以良知做為行動準則。

始料未及的心學之後

所以知行合一及致良知都是下功夫的方法,尊經閣記的重點是王陽明對於六經該有的對待,如何去「尊」呢?重要的是「心」無處不在,他說:

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着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僞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唸起來很繞口,就不翻譯了,大致是說六經是用來「磨」心的,這是我的說法,如書經是在我們心中記下體統禮節的,讀書人必須將六經內容「印」在自己心中,所以王陽明在「尊」經的同時,仍然不忘與「心」做連結,六經仍然是讀書人必讀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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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溯理學的發展史,是先廣再深,程頤朱熹陸九淵等人開創理學,一開始就是一個理學,多個派別,到了明朝,在王陽明手上是專務於心學,力舉陸王心學,所以程朱理學及陸王心學,成了理學的兩大派別。

但王陽明沒想到的是他的學派,在後世被貼上不重求知的標籤,余英時在《歷史與思想》中有一篇專文討論反智識主義:

正因為明代儒學偏在象山「尊德性」一面,故反智識主義的氣氛幾乎籠罩全部明代思想史,實不僅陽明一人而己。

象山就是陸九淵,反智識就是不積極求知,王陽明派重靜坐重冥想,讀書反成次要,考試領導教學,科舉參考書來自朱熹,王陽明並不反對科舉,故書雖不可廢,於是讀書,讀朱熹之書,讀六經之書,更加功利了,功利之外,就是以靜坐為主的修養功夫,余英時說的反智識即在於此。

王陽明心學鼔勵在行動上磨練自己,入世本就是儒家所提倡,但讀書只讀六經或不被重視,沒有更多的知識襯底,哪有昇華呢?哪有再成為形於外的處事方法呢?

所以王陽明心學做學問的方法過於消極,沒有認識到知識邊界。西方宗教改革反對教會對於經典的解釋,於是出現各國語言的聖經,各人各派可以自解聖經,自創儀式,主動積極衝出藩籬,不小心走得太遠,間接促成資本主義發展。歷史難以比較,王陽明沒有走出理學的框框,他的視野本來就在理學之內,因為他也看不到外面。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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