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我一個好友.

話說他是一個既少年得志,
又少年老成的人.
少年得志,是因為他資質聰穎,
年輕時懂得爭取各種發光發熱的機會.
加上老成的外表,涉世的太早,
以至於同齡的人還在奮發向上時,
老金的成就,早已經擁有一番事業與一片天空.

我剛說了,老金是個天資聰穎的人,
年紀輕輕的,就弄了兩個漂亮的碩士學位,
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學位,
用在今天這個講究多元與整合的社會,
只要用的好,用對了地方,
肯定在他的工作上又是一場加分.

多年後我和老金久違重逢,
很開心他某個部份,還是學生時代的老樣子,
更慶幸的是,看到他事業有成春風得意,
身為兄弟,自是替他感到萬分的高興.

那天,台北午后的溫溼度,很加州的春陽,
我們在難得的下午茶談心中,
才得知多年來看似平步青雲的老金,
心裡一直有一個未圓的博士夢.

老金說,他羨慕我,
能夠翱遊在知識的大海中.
我說,門裡門外,
不同的位置看,自有不同的風情.

我跟老金說,高中跳大學,容易,
大學拿碩士,也不算太難.
殊不知從碩士畢業的高度,
要想再躍上博士班入學的門檻,
坦白說,很難,
更何況光是在博士班,
處處步步為營的求學之路,
不論是前幾年拼了命的修課,
修完課拼資格考,資格考後考論文的proposal,
博論的proposal過後,又有最後的final,
即便這一路你都過關斬將了,
若是未達所裡規定畢業年限裡的論文著作審查,
照樣,還是畢不了業.
就算這一路都畢得了業,
但修業期間你若是把自己搞得low low的,
正因為一個博士的養成不是三天五天,而是三年五年,
三年五年的時間裡,整個社群都擦亮眼睛盯著你的表現,
如果你做了low咖,且看畢業後的你,
又是等著一場必然的流浪與失業.

因此,就我所知道,
在這一場漫長的身心戰中,
包括我在內,很多的人都賠上了健康.
有的胃出血,有的肝功能異常,
或高血壓心臟病,或自律神經失調,
胃食道逆流,腦神經衰弱……..

每隔兩年學校強制性的體檢,
你等著看博士生前後兩年的報告指數核對相比,
那指數正是朝向高危險地帶的康莊大道,
大步邁進.

我跟老金說,
若不是你做好了出家修行的準備,
否則這樣一條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人生規劃,
真的,幾年下來並非兒戲,
切莫血氣衝動輕易嘗試.

是的,以我為例,
一把年紀,我的同儕們,
得獎的得獎,升官的升官,
換車的換車,換屋的換屋,
只有我,臨屆不惑之年,
還在苦熬一個夢,
而這夢回饋給現實的殘酷,
它讓你沒有太多的時間賺金賺銀,
因為寶貴的時間,
絕大多數必須投注在你最鐘愛的學術志業上,
過程中,何其地事倍功半不容分說,
能夠在漫長的時間,好不容易凝煉出一篇好論文,
往往種種無以計數的血和淚,
都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肯定中,
成了安慰你,與鼓舞你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後來,我認識一個亦師亦友的朋友,
當他遇上他指導的碩生要考博士班時,
他一定是丟出兩個答案,
有的學生,是治學的料,
他會鼓勵學生去試去考.
有的學生,他知道搆不上,
就會告訴他,唸博士沒有用,
勸退他,索性乾脆叫他不要唸.

以前,我也被我的師長勸退過,
但後來,我實在是無法澆熄,
心底那份面對學術極其高度的熱情,
加上閉關自學拿出好表現,
終有一天才能夠拿到博士班入學的入場券,
且在修業的每一天裡,我何其珍惜這一切的一切.
因為這一切得來不易,
也正因為這條路走上去後萬分辛苦,
然而,當你一旦認定這就是你這一輩子,
值得投注一切的人生志向時,
再多的事倍功半,你,依然樂在其中.
儘管你用同等的青春與能力,
割捨掉你的同儕們正在得獎換車換房,
當他的飛黃騰達清楚地對比著,
你在博士班沉潛修練的一事無成,
箇中的辛酸與寂寞,只有真正走過的人,
才懂,才能體會.

老金,也一把年紀了,
我常在想,而今事業有成的他,
值不值得放下眼前的大好局面,
去走一條這樣可有可無的路.
就算走上來了,
一把歲月體力與健康大不如年少的他,
撐得過,撐得完嗎?
就算撐過了,走完了,
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
又是一場被人選擇的變數操弄.

看看老金,想想自己,
我不知道老金這場夢,
何時圓?何時熄?

但我深知,
此刻當我走到這般田地時,
因著奉獻所有的時間與心力,
潛心在這樣一個事倍功半的人生志業裡…….

的確,我沒有得獎鍍金,
沒有升官發財換屋換房,
日子過得像顏回,
一切極簡簡樸到幾近無欲,
但無悔.

畢竟這條值得這樣砸下一生的學術志業,
也只有那些願意不計代價為它潛心委身,
不怕白忙,不問結果,不求榮華富貴的傻子,
才能待得住,才會活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