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的本義   台南一中  張力中 老師

絕大多數的漢語字詞都不只有一個意思，而在其諸多意涵之間，大抵上，是具有相關的聯繫。所謂字詞的「本義」，乃是指某字的眾多義項中，最先產生的意義。且以「本」字為例，論證如下：

1.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魏徵˙諫太宗十思疏〉：草木的根本 名詞

2.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論語˙述而篇》：事物的本原 名詞

3.只怕一本萬利，加息還咱哩。《歧路燈˙第34回》：貿易的本金 名詞

4.不演全本，要做零齣。〈李漁˙比目魚˙第15齣〉：演出的底本、故事 名詞

5.本圖宦達，不矜名節。〈李密˙陳情表〉：原本 副詞

6.然則求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本性也哉？《荀子˙性惡篇》：原本的 形容詞

7.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柳宗元˙答韋中立論道書〉：根據 動詞

上述幾個義項中，第一例所言的「草木的根本」，正是「本」字的本義。其他各例，則都是引申義。坦白說，字詞的本義猶如核心，一旦掌握住它，其餘義項也就迎刃而解了。在上述「本」字的幾項意義中，或者表示實際物體，或者表示抽象概念，但都與「根本」有關；所以，了解本義，就猶如順藤摸瓜，可以輕鬆認識眾多的引申義，而使閱讀文章變得不難了。

既然字詞都有本義，按理說，辭書在編纂時，就該將之列為首例，然而，多數的辭書卻不加以標明，有時，甚至連本義也沒有收錄。譬如《辭海》1979年版，「它」字之下的第一個義項，標注的是：「別的，其他」；不過，該說並非「它」字的本義。「它」字的本義，其實是「蛇」。仔細瞧瞧，「它」的字形像似一條盤身昂首的蛇，而那寬大的三角形頭背特徵，彷彿透露圖案就是眼鏡蛇。

至於在殷墟甲骨上，常可見到「其無它乎」一詞，那意思就是「大概沒什麼災害吧！」把「它」字解作「災害」，是採用引申義。合理的推斷是：先民大多在田野活動，加之當時醫療不發達，萬一被蛇咬噬，性命難保，因此，眾人便將「它」引申，視為災害。其詞猶如「其無恙乎」，把被恙蟲咬而發高燒導致的性命垂危，同樣引申為災難，並以「無恙乎」作為生活問候語。

平心而論，字詞的本義確實很難釐清、認定，特別是該字作虛詞或表示抽象概念。所幸，在大多數辭書避而不談之際，漢代許慎卻早已下工夫，藉著撰述《說文解字》來闡述文字本義了。對於「它」字，《說文解字》說：「虫也。從虫而長，像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原患它，故相問『無它乎』。…蛇、它，或从虫。」上述解釋，相當精采。由於甲骨文要到清末才有系統的出土，許慎從分析字型構造來說解漢字，根據的是小篆字體，他難免對造字本義產生了部分誤解，文字學泰斗許錟輝教授便歸納出《說文解字》有七闕十一誤。儘管如此，《說文解字》仍是探求文字本義的重要工具書。

漢字的構造，根據「四體二用」說，就是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四類；如果能先確定某字屬於哪一類造字，要辨認其本義就簡單了。在一般狀況下，獨體字大都是象形字，只有少許指事字；合體字絕大部分是形聲字，些許是會意字，指事字則很少。如果能辨識某字為象形字時，文字圖形所指涉的事物就是其本義：比如說，「网」像捕捉蟲魚鳥獸之器，本義為「網」；「毌」像絲線穿過貝幣之形，本義為「貫」；「文」像器物上所刻畫之修飾線條，本義就是「紋」。萬一能確認某字是會意字時，則要綜合分析：比如說，「秉」是从「又（右手之形）」从「禾」會意，本義是手執單禾，引申為「握持」、「把拿」之意；「兼」則是从「又」从二「禾」會意，本義是手執雙禾，引申為「同時作兩件事」。倘若能知道某字是形聲字，則可根據其部首的意義去推求：比如說，「烈」有下列諸義： 

羽蹈烈火，入則焦沒耳。《劉向˙新序˙雜事三》：指火勢兇猛

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尚書˙周書˙君牙》：指光明、顯赫

奮六世之餘烈。〈賈誼˙過秦論〉：指事業、功績

由於「烈」的部首是「火」，因此，它的本義是「火勢兇猛」。但是，形聲字的形符（即部首），通常只指明意義的範圍，而不能確定其具體含義。如以「月（肉）」為部首的形聲字「腫」、「腻」、「腐」、「膣」、「腔」、「膚」、「肢」「膏」、「肋」、「肘」、「臟」、「背」等，就無法從部首中判斷它所表示的是肉體何種狀態或部位。於是宋人王聖美提出「右文說」，認為因聲求義，主張從聲旁可以推測字的意義。比如說，「戔」表示「小」，「水之小者曰淺，金之小者曰錢，歹之小者曰殘，貝之小者曰賤。如此之類，皆以戔為義也。」（沈括˙夢溪筆談˙卷14）然而，「形聲多兼會意」，所以，形聲字的聲旁未必表意，因此，「右文說」也只能做為判斷漢字本義的參考，並非鐵則。

    尋求漢字本義的方法，或可參考名家的卓見，以利窺其堂奧。建議有心者可研讀清代大儒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今人周法高主編的《金文詁林》、李孝定主編的《甲骨文字集釋》，特別是後兩部書匯集了學界近來研究甲骨文和金文的成果，參考價值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