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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通滇緬路》(十四)
2021/11/06 15:14:24瀏覽1437|回應2|推薦44

情形越來越惡劣,7月份最糟糕。漢族勞工除了25歲左右的壯年人外,其他人幾乎都得了或輕或重的瘧疾、痢疾及其他痛苦的疾病。在一個不長的時間內,約一半的人驟然死去。那時,對於還活著的人,實際上最難熬最痛苦的是在寂靜的黑夜裏:他們一個個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小屋裏和那眼前看不見的恐怖魔影抗爭。由於精神上無法再繼續承受壓力,他們陸陸續續都逃走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面對著這種可怕的瘧疾和傣族地區世代傳說的恐怖故事,我們不可能找到其他工人來這裏代替他們。但是我們仍然不能放棄我們的工作。因爲中國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和險惡,交通必須保持暢通。

    綜觀整個築路歷史,雖然其他時期也很緊張,但是這階段最為黑暗。許多進退兩難的痛苦抉擇使我陷入困境,我根本不知道應該先幹什麽,後幹什麽。運輸很繁重,路段上還有許多地方路面非常糟糕,必須趕快解决才成。

    在這個路段幾乎天天都有山崩、橋和護路牆被沖毀,還常常有一些行政方面的麻煩事需要解決。但是工作不能等待。我們必須繼續進行,而我們不能沒有勞工。

    這種時候不可能希望得到更多的漢族勞工。傣族男人又在他們自己的稻田裏忙碌,如果受我們雇傭,他們就沒有食物可吃了。傣族女孩子們又不能幹重活。

    在這樣的困境中,我們嘗試一個方法:僱用居住在傣族地區的高山上的狩獵部族。我在前面已經說過,他們以守獵和劫掠爲生,傣族人很怕他們。我的一個助手建議要求他們來幫助,因爲我們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很勉强地同意試一試。有一天,這個部族的頭人說要來看一看能否幫助我們。

    這個實際上是來自龍陵的漢人不知何故在多年前變成了一個狩獵部族的人,以後又逐步成爲了他們的頭人。他用那種走了調的雲南方言和我們打交道。             

    當得知公路上遇到的困難以及希望他的人來幫助時,他的情緒馬上高漲起來。然後立刻回去召集他的部族人民。當他們都聚集過來時,他直截了當地對他們說: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中央政府都派了人來要求我們幫助。我們必須幫助他們。現在你應該懂得這些人是你們的朋友。你們要好好地對待他們。如果你們需要猪、牛和鷄,就可以任意問他們要(這句話最重要)。」

    經過他的號召,我們得到了300名堅强、勤勞和熟練的勞工。儘管雨季和瘧疾仍然在困擾我們,由於他們的幫助,我們才能够繼續工程。

    起先,這些狩獵部族和我們在一起很是小心和膽怯。每天早上,他們都從山寨默默地來到公路上;到了晚上他們又悄然消失在群山中。後來,當他們發現我們非常信任他們時,他們立即變成最容易管理和最可信任的工人。

    在和他們共同工作的日子裏,從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件。每周都有一部馬車穿越崇山峻嶺到山寨,按時給他們送去美鈔,作爲這一周工作報酬。他們從沒有看到過這麽多的錢,這部送錢馬車從未遭到劫掠。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相互的瞭解,他們也樂意在路邊搭建茅棚居住了,省得每天來回奔波。工程部辦公室正好就在他們的宿營地當中。雙方相處得很好,沒有發生任何騷亂事件。

    他們除了是很好的工人外,而且很少得病,這令我們非常羡慕。他們大部分人天生就有一種對瘧疾的免疫力,也許他們身體系統裏充滿著細菌就像是一個接種疫苗的基地,也許他們早就已經知道如何對付蚊蟲的叮咬。

    只有很少的人得病和死亡。他們用一種非常宿命的觀點來看待死亡,顯得相當平靜。在他們看來,這些死去的人在他們期待的時間裏得到了上帝的召喚,這應該高興而不是悲傷。

    情况慢慢開始好轉,數千公尺的蚊帳布料從保山送來了,放在茅舍的薰蚊香也從上海運來,許多醫護人員也從日本人佔領區陸續到達,每一位醫生的身上都藏著一些珍貴的瘧滌平(註:atebrin,學名是QUINACRINE DIHYDROCHLORIDE DIHYDRATE

    漢族工程師在雨季的傣族地區打破傳統習俗、克服疾病而勤奮工作。這消息傳到了保山。保山人都被這些故事打動了,其中有許多是曾經修築過公路、由於害怕而逃跑的身體健壯的小夥子,現在他們又開始回來了。不久,我們再次擁有了一支數量相當可觀的勞動大軍。

    我的責任就是消除他們彼此之間的陌生感,盡可能使他們像在家裏一樣感到輕鬆愉快。在此之前,傣族人和漢族人是從不合作的。前者認爲後者的地位很低微。在辛亥革命前,一個 「宣尉使」甚至要降低自己地位才能去和一個中國官員會面,根據傳統,即使是最底層的階級,雙方也決不通婚。現在爲了打破這些傳統,我們鼓勵漢族工人和傣族姑娘友好往來和通婚。

   鼓勵他們這樣做,我至少有三個目的:第一,相互來往可以增進兩個民族的瞭解;第二,男工們將更加安心工作,因爲有妻子在工地上爲他們做飯,而且伙食將比過去好;第三,如果他們相互之間有很好的關係,可以使越來越多的傣族人來工作,這樣就可以補充勞工。我以這樣的方法來獲取工人,比 「宣尉使」的方法更民主。

    根據漢族的婚姻風俗,婚姻是由這兩個準備聯姻的家庭事先安排的,而這對新人在婚禮前甚至沒有見過面。新娘的頭在整個婚禮的夜晚都被一塊紅布蓋著,不允許睜開眼睛,只有到了第二天早晨才能把眼睛睜開,看一看已經成爲自己丈夫的這個男人是什麽模樣。

    實際上這種慣例充滿了人的智慧,其間有一種看不見和無法知道的夢幻般的美。代替這個最後的愛就是婚姻,這和在西方國家一樣。同時在中國的詞典裏,沒有 「離婚」這個字眼。

    傣族地區並沒有這種婚前男女雙方不能相識的風俗。年輕戀人有機會相互熟悉。然後,他們再將自己的願望告訴父母。青年男女的往來通常只在日常生活的有限範圍內,特別是在集市上相遇,在那裏每一個人都在買或賣東西。傣族人遵循古代中國四個季節的節日。在這些日子裏,他們可以頻繁地相會。少男少女可以和他們家人一起到森林裏,用歌曲和儀式來慶祝節日,這樣他們就有機會熟悉其他家的年輕人。

    有一些年輕人沒有機會在集市上見面,因爲許多家庭都是在家裏請客來慶祝宗教節日。

    在每年一度的釋迦摩尼沐浴日裏,男孩女孩們都明白這是他們相互結識的最好機會。這個節日是 「潑水節」。每個人都有一個水桶和一束樹枝,如果一個男孩看到他中意的女孩,他就盡情地向她潑水,以此表達情感。如果這個女孩想要回報他的注意,她也同樣向他潑水。這天結束時,最幸福的女孩可真正成了一隻落湯鶏了,這表明她在異性中有相當大的吸引力。當一對年輕人相互潑水時,談情說愛和打情駡俏自然跟隨而來,他們從熟悉到求愛的時間很短。

    這一天裏還有許多歡鬧,所有的費用都花在佛身上。這在西方人看來可能非常原始和天真。但是這種按普通觀念看來完全不存在的社會生活,的確是存在於世界之中。父母瞭解,至少在一年的這一天,他們必須允許女兒們有這種浪漫史的特權。

    漢族勞工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也有充足的機會和傣族女孩子們見面。一個普通的會面地點就是集市,女孩子們來賣蔬菜、鷄蛋、鷄、猪肉、鹽,要不就是茶葉等等。人們沿著小河堤岸走,那裏有傣族少女在洗衣服,或者是從水井裏打水。在芒市,我們的醫院前面有一口井,駕駛員和勞工總在那裏停下來洗手,水井旁的空地就成了他們與傣族少女交往的露天沙龍。有時雙方會突然在一種戲劇性的情况下相識,例如:當山崩或者卡車突然從公路上衝過來時,工人們英雄般地將傣族女孩子救出來。

    當求愛已經發展到可以結婚時,我們就要精心安排一場隆重的婚禮。我們必須按照現代中國的習俗設計一個大衆化的儀式。新娘家族的所有成員,包括遠親都紛紛從數十公里外趕來。婚禮就像是一個重大的節日。婚禮上少不了許多當地的菜餚,但是大部分都不合我的口味。它們通常都是用猪肉以許多不同的烹調方法製成,總帶著一股奇怪的酸味,還有就是一些帶苦味的本地蔬菜。The piece de resistance (法文:反抗。一種菜肴的名字。譯者注)是一碗大螞蟻蛋,用油和某種看上去像是白色魚子醬的東西製成。它通常被 「宣尉使」用來招待特別尊貴的來賓。螞蟻蛋有點苦,對我來說它們稱不上是美味食品。但是當地人特別喜愛。

    在典禮之後的下午4點,立刻有一位從新娘親戚中選出的主持人,走上來教育年輕人如何才能擁有一種幸福和成功的夫婦關係。這種及時的訓導是傣族人的一個非常良好的習俗。在我們的典禮上,爲了新郎和他的同事能聽懂,必須要把這些訓導翻譯成漢語。這時常會發生誤譯,造成了有趣的和令人困窘的情形,使得所有的人都開懷大笑。

    新娘必須嚴格遵循婚禮禮儀,決不能疏忽。她必須把她的頭髮剪成一種固定的式樣,身著中國式的服裝、穿絲襪,甚至必須穿高跟鞋。這樣,儀式開始變得複雜起來。因爲在結婚之前,女孩子們都是打赤脚的,脚掌已經變得很粗糙,新絲襪在穿後不久就成了碎條。

    在不失去平衡的情况下穿著她們不熟悉的高跟鞋子走路,對傣族少女也十分艱難,然而慣例並未規定她們必須穿這樣的鞋子。看一位雙肩上掛著她的婚禮鞋,而自己打著赤脚在公路上行走的新娘是很不尋常的一件快事。

    傣族女孩生活的每個階段都用一個髮式來表示。非常小的孩子, 她們的髮式是垂肩的小辮子。當她們12或者14歲時,環繞辮子在頭上表示她們現在樂於接受提婚。婚禮的第二天,她們就要永遠戴著一塊類似穆斯林婦女的頭巾作爲一個標誌,說明她們現在是婦女而不是女孩子了,應該受到尊重。

    我在那裏還瞭解到了一種古怪的風俗。一天夜裏,我被窗外的低沉悲哀而單調的歌聲吵醒,我以爲可能是一些年輕人,感到工作艱苦,在述說著他們的苦楚。這歌聲使我不能入睡。因爲要忍受緊張艱苦的工作壓力而只有很差的營養品,我必須很好地休息才能應付第二天的工作,所以我叫了位懂得一點傣語的醫生去瞭解是怎麽一回事。

    他向我解釋這是當地的一種風俗。一個傣家女孩常常擁有很多的求婚者。當她最終和其中的一個結婚後,其他的男孩子們就感到遭受了打擊,然後他們就在婚禮的第一個夜晚到新娘家前唱著類似小夜曲式的歌,歌詞非常悲慟: 「我很英俊,我很勇敢。但我不理解爲什麽你不嫁給我,爲什麽你選擇和一個膿包結婚而不選擇我?」

    但是這樣的方式並不能帶給他們任何好處,這使我發現傣族人一些固有的缺點。在他們心愛的女孩子結婚之前,應該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戰鬥,去贏得她,但他們却允許別人跑到自己的前頭去,然後只有發洩一下他們的失望並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命運。

    就我的觀察而言,傣家女孩是美麗的:身材非常勻稱、健康,也很聰明伶俐。她們可以成爲最出色的妻子。她們的家人認爲能和漢人結婚而建立聯盟件值得慶賀。(註:前面不是才說傣族人自認比漢族高一等?

    通常,漢族丈夫是到新娘家生活。我們的一個醫生就娶了一個傣族女孩,然後在她家過了一段時間。我拜訪他們時,有機會看到一些當恃民族生活。那裏的任何一件事都很原始,但簡潔有序。他們的房屋建造嚴格保持著傳統,完全是本民族的樣式,牆壁是用塗了灰泥的竹子製作的,地板是用一種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加工方法用泥土和牛糞攪拌而鋪的,這樣他們可以把它的表面擦亮而且很結實就像油毯。

    因爲牛和猪特別有智慧,它們和家人一起生活在一間大房屋裏。每天早上把它們放出來,猪在村裏自由走動,牛自己就到不遠的山上吃草。每天晚上它們都在同樣的時候回家,根本不用人們吆喝,它們一群群自己穿過彎曲蜿蜒的山路和村道,然後各自回到自己家的庭院,不用任何命令,精確無誤。到了晚上,它們就緩步進入畜厩。

    這個醫生稍後回到了昆明,和他的新娘在那裏生活得非常幸福。

    我提到的這些事只是我每天無數煩惱的事物之外的一些愉快的小插曲。這些煩惱的事一個又一個地解决了。

    在付給 「宣尉使」三萬美元從而得到了足够6000工人吃四年的大米以後,食物這個長期困擾我們的難題終於克服了。爲了消除後顧之憂,我們不假思索地以同樣的價格買了許多大米,分批儲存在新的總部裏。一部現代機械碾米機也運到了,並馬上安裝運轉,它由一個10馬力的柴油機帶動。從那一天起,操作人員就沒有讓它閑著;因爲沒有它,工人們就不能吃好,也就不能完成工作。

    原先工人居住的老的、稻草和竹子製作的簡陋小屋逐漸地被四合院取代。這種房屋有水泥地板、竹製的牆壁兩面都塗上水泥,硬木框架的窗和門都有紗網,屋頂是瓦棱鐵皮上面再覆蓋上稻草。這樣的房屋冬暖夏涼,看起來很像是新式的民宅

    此時已經有從昆明發出的定期班車來回奔跑。我們有了客棧、規範化的便於膳宿並帶有紗網窗戶的食堂、良好的沐浴條件,以及舒服的床。這些都是與中國旅遊服務公司簽訂合同,而由我們建造的,在公路向前延伸後移交給他們。當日本人進攻時,我們從交通部得到指令爲漢族和邊疆民族孩子開辦現代學校,作爲附加條件,我們必須優先使用這些建築。

    現代的社會已經來到了傣族地區。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我們從中世紀跨越到文明時代。傣族人由於和外部世界有了聯繫,徹底改變了他們的觀點。他們不再滿足於像奴隸一樣的生活。在我們來到芒市之前,當 「宣尉使」經過時,他們都得低頭跪下。現在傣族人民知道了他們的統治者是和他們一樣普通人。他們開始爭取權力。 「宣尉使」意識到除了承認這個權利之外沒有別的辦法。這件事使我認識到人類本性總是傾向自由。

    築路本身的成就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工程項目。它就是一個人類實驗室,它證明了:通過誠實和公平的行爲,數千年來的傳統和偏見的觀點幾乎可以在一夜之間消散,並且可以用進步的技術爲未來社會建立一個牢固的基礎。

( 時事評論國防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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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J周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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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0 22:17

瘧疾滌是一種藥名吧?但不知是中藥或西藥?(我上網查不到)

那個在新婚夜晚唱悲歌洩憤的風俗很有意思

新郎聽了哭笑不得吧?

【無★言】時代悲劇 (二)(junk200) 於 2021-11-10 23:20 回覆:

查了一下,發現前一篇裡,它的譯名是「瘧滌平」,而非「瘧疾滌」。順著「瘧滌平」一詞查詢,找到它的俗名,有很多個,如 atebrin; Acrichin; akrichin; atebrine; italchine; acrichine; acriquine; haffkinine; acrinamine; antimalarina。學名為 quinacrine dihydrochloride dihydrate

既然是習俗,我想新郎大概是見慣聽慣,可能不足為奇;甚或可能想:「我贏了!」很得意。


郁勝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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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09 15:26
我村曾匯聚了來自大陸的各族之人,似乎沒有傣族,苗族女人倒是不少。苗族的新婚之夜,新娘不與新郎同宿,第二天新娘要回娘家住,婚期之後,新郎再去接新娘回來。如果苗族和傣族通婚,僅是些規矩恐怕就要費很多功夫去折衝商量。
【無★言】時代悲劇 (二)(junk200) 於 2021-11-09 17:56 回覆:
傣族大多數在緬甸,有六百多萬人,大陸有一百多萬人;苗族大部份在大陸,有九百多萬人。故來台之苗人多而傣人少。兩族的風俗傳統,應該都很複雜吧,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