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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3/06 23:01:09瀏覽698|回應1|推薦0 | |
上班的大樓附近有家港式燒臘店,老闆看來少說七十好幾,風霜鐫刻下的線條,是都會生態中少見的樸實臉孔,憨厚中帶點靦腆的的笑容,一綻開來,讓人頓萌一種說不上來的無由虧欠感。 燒臘店的店招很小,小到稍不留意就會錯過頭;陳列架上的臘味也很寒傖,寒傖到唯一選擇就是無從選擇。因此在此上班多年了,卻從未興過走入這店一探究竟的念頭。 那天或許下班得遲了,夜晚瞬間靜下的街道,不復白天蜂湧的人潮;縮進騎樓、繞過街角、躲過霓虹的無人巷弄,直撲而來的澈骨寒風,灌得讓人直打哆嗦;冰裂而凌厲的空氣,襲捲鼻息,呼嘯耳旁,彷彿連心都可穿刺而過;而燒臘店搖曳在風中的暈黃燈光,竟成暗夜巷道裡唯一伸手可及的溫暖。 在這以上班族為營生對象的寸土寸金地段,猶在人去聲寂的空城打燈營業的,顯然都祇為消耗庫存,而這家燒臘店應也是本著不賣白不賣的心態,才不畏寒颼冷鋒與夜裡的淒風苦雨相依相伴。已不再鮮嫩多汁的油雞,早已凍瘡結霜的烤鴨,還有肥滋油膩的脆皮肉,散漫而隨興的橫掛櫥窗前,間有 一張平凡的臉如何描繪奔波的歲月?一雙無辜的雙眼如何寫盡阡陌的滄桑?一個汲營都會中無足輕重的升斗小民如何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現實社會裡掙出一條養家活口的生路?不知為何,在乍與燒臘店老闆的眼神交會時,鼻頭突覺一酸、心絃又似一緊,好似內心底層的某片板塊在無意間被傾軋擠兌,溢出常軌,浮上本欲彌蓋的檯面,繼之湧上的是頓然濕潤的眼角……。 生命在卸下風華後所裸露出的皮相,誰不千瘡百孔?誰不醜態盡出?我看到眼前向以光鮮自攬的魔鏡碎裂為二,我照見完整如一的我,卻也是支離破碎的我;是抹脂擦粉的我,也是繁華落盡的我;是錦衣華服加持過的我,卻也是衣不蔽體襤褸不堪的我。生命過程中,我常粉飾甚且視若未睹的黑暗面,正以電光石火的走馬拼圖,一片片拼湊著我鄙俗與齷齪的卑微人生。我在如此奇妙的時空交會點上,借由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一段都會小人物的片面故事,回身不及地與我向所逃避的生命盲點交換了難以宣口的宿命原罪。 一種被出賣而翻供出的秘密之痛,讓我突覺哀傷起來……。 後來,我就常縱容我那無可救藥的濫情,將就那無從選擇的選擇,成了燒臘店的常客;也常選擇性的去遺忘,遺忘那浮繪人世於無奈的小店風光……。 直到年底歲暮的最後一天,同樣走在淒風苦雨的夜晚,同樣感受著客身如寄的歲時凋零感,猛一抬頭才發覺整條巷弄人寂燈滅一團漆黑,四周靜寂落針可聞,連影子都逃竄不見。是太晚下班連燒臘店都打烊了嗎?還是小店終再也撐不過寒冬的蕭條而捻下熄燈號?我從鐵捲門上的殘缺紙條勉強辨識出幾個模糊字跡,恰與微顫在冷風冷雨下的一朵白色梔子遙遙相對……。 疑是霜裹葉,復類雪封枝,梔子花呀梔子花,如此花開不逢時,花瘦何人憐,花落仗托誰? 原來我已好段時日沒打此經過了,時光更迭,終是人生無常讓蕭瑟歲暮更添一筆無情的冬寒……。 開春後,在熱鬧滾滾的鞭炮聲中燒臘店又重張旗鼓了,不同的是店門口笑臉迎人的老闆換了另張鞠躬哈腰的臉孔,人未到聲先到的大嗓門一招呼起客人來,熟絡已三分,燻得架上的臘味都熱騰起來。 我卻想起那張平實而讓人感到虧欠良多的面孔來。 ……後來呢?沒人知道後來她們母女仨流落何地?就像沒人問起盡日不歸處,是否曾有一朵白色梔子在冷冷的十二月天吐盡芳蕊,霜前月下,將西風都釀作成了春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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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