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跳水，歲月撐篙，一點足、一躍身，倏忽又是一場清明雨紛，一年人間四月。

非在某個特定節日才將往事重啟，記憶翻面；也不是落日天黑才翦燭西窗，點燃舊夢照亮前塵；而是霪濕雨霏的四月，記憶滂沱風雨不歇，幕幕捲簾直落眼前。

這些年，隨工作加量、責任加重，天天踩著風火雙輪，日日單挑風尖浪口，將生活繃如強弩之弓，在每一破曉時刻，引頸曙光，裝甲芒背，蓄勢待發，投向人海。

天天圍繞固軸點，覆蹈不變圓周率，久之，竟也踩踏出一條沒有曲折、沒有彎道，直通日常的熟門慣徑，讓對生活向不上心的我，輕易就私我出一條涇渭之河，一面龜息摒氣修養生息，將觸目身歷的狂風暴雨，一股腦地沉潛入內心的那塊方寸之地，而後抬眉睨眼、攤守聳肩，以一介軀殼，載浮載沉於五斗米之海；一面以游離的心境、脫焦的視野、不帶重量的情緒，隔江觀岸，旁若周遭，繼續過著雲淡風輕般的地表生活。

不管是表象或內心，日子總是月沉西海日出東方，歲月也如雲嵐氳霧鏡花水月；從過去到而今，也依舊一成不變地將心頭迷津鉅細盤點逐一列條，擲爻抽籤，問卜於時間，再靜候漫漫光陰給予我歧路的指向，岔口的轉彎，定點的座標。

問道於時間大神，讓時間下標，是我從未貳心的虔誠信仰。

將人生下一步的舉棋，交付在無情時光之手，過去是未明所以，所以盲從趨附；而今卻是心知肚明，因而屈服從命。生命長途，遭逢的關卡、所遇的瓶頸，不是次次皆能幸運擁有發號司令的話語權，尤其我脫離二選一的年紀已太遠，遠到現今所能做的唯一，除了照單全收概括承受外，就是服膺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的至理，再聽任時光巨河將我淘盡或沒頂。

也許等待也是選擇。這是在放棄一切官感，回到鼻眼觀心殘守一息時，聊以自嘲的寬慰之詞。至少，在萬物棄我而去之後，在這世界孤獨一角，我仍可以有限餘生，渡我無可救藥的冥頑不靈，讓等待的焦灼火焰熬煮成心上獨沽的一景。

過去，曾以一縷遊魂遊走在漫漫黑夜，當夜闐寂到落針可聞，心怦如六級地震時，耳畔傳來的每一步履跫音，都是風雨故人來的疑影，遠方的每一呼嘯車聲，都足以翻騰成內心的海嘯；當時的等待，雖絞心、雖百感、雖欲絕，卻還是人間尚存滋味，留駐半生淺嚐；而今的等待，卻須先交付所思所想所感，再將自己挖空掏盡根除，以一無所存的一無所有，換得等待中的半口殘喘，一瞬苟安。

時間難以量度，在長途跋涉尚未抵達終點前，人間所有的不值，不就一個「不堪」二字？

 ¹「人間不值得】--語出脱口秀演員李誕。原意或有期勉之意。我斷章，當神識撲朔心境浮沉如心頭擺盪懸石時，若抬眼望看蒼穹遠方，當興人間不值吧！此刻，不就如此心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