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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8 21:39:05瀏覽545|回應4|推薦0 | |
以前我祇迷信文字,認為唯文字才可為自己偃旗息鼓,留下鐵證如山的磐石,帶來萬籟俱寂後的但見真吾。 當時的書寫就像一人孤走空曠的寒夜雪地,雪降大地人臨懸峭,雖淒冷滲心冰寒透骨,卻不需問路取暖、偕伴同行,就那麼篤定地了然在心,知道此去終需脫隊獨蹇逆光而行,完成生命儀式的某場過火,蛻盡生命繁瑣的進階過程,才能脫下國王新衣,走出暗夜迷霧的心境。 而一行彳亍踽行的腳印,雖舉目茫茫、回望迢迢、淒涼可感,卻正是自己安身立命不假外求的溫度。 後來,生活中開始有了一份愛,因愛而覺情感已飽合到再也溢不出文字。 我常慣以自己的文字背對世人書寫,傾訴我一人世界下所獨鍾的語彙。而以此呈現的文字世界,是現實生活中從不輕易示人的裸裎,再經剮骨焠煉,句句總如被火紋身,刺人耳目灼人心魂。我無意氾濫文字以取寵譁眾,但時而所感於歲月飄零,時而傷於時光蒙塵的灰色筆調,卻總難逃被誤讀成以文字為名、向世人示好下,最濫情、最矯飾的虛偽包裝。 其實寫些甚麼或說些甚麼,對我而言並不重要,畢竟丟得出手的文字,如視覺快門瞬間的捕捉,都祇在補強言語不及細說之微,或旁白影像所難勾繪之思;就另一角度而言,能以文字表達而出的情感,就像敝帚沉底的陳年老垢,並非見光即長的催生,反是自曝其短的神前告解,唯傾聽者需多悲憫。 然而,為何還寫?為何還要搖旗吶喊著內心的納污?也許又該回歸到所謂心靈缺失的角落,那是很難被餵飽養足的宇宙黑洞,即使我表面活得多光鮮、多眾生皆同,然而內心底,我總難以訴平面對生命不斷流失所沖刷而下的莫名悲感,那是在生活中難被窺出的性格陰柔面,不在生活顯影,不在日常現身,卻常在內心底層拉扯一根根似有若無的神經,翻騰一面面不被陽光照見的陰影;有時痛無依據、悲無出處、哭無緣由、淚無名目,但卻是我最活生的面容,讓我無從迴避不去相認,我唯以萬般放下後的另一種聲音,朗聲喚出被孤立隔離的生命共同體,用書寫招安,用文字投誠,才能與內在陰暗又多感的我相互頷首、默然對坐。 平凡如我,在道德的規範,在教養的箝制,在普羅的認知中,我知我需活於常規,活於常態,活於太陽底下無所新鮮的日子,將生活複寫如印刻,不得有所差池;但若將日子照表排列,從生到老,從老到死,生命之路就像百米衝刺,一個提氣一個跨步,還尚來不及揚聲換氣,終點已然達陣,習習晚風靄靄垂暮亦嚴陣列隊,再檢視來時之路,生命的足跡就如日復一日、一成不變的打卡單,生命的戳記,亦不過是朝九晚五所組合成的一串數字;如此符號,如此記錄,是否就能交代來此世間,走過生死、經歷情愛、穿越泥濘、橫越困頓……這一生點滴在心的全部? 當年齡愈長、日子愈薄時,我知我所能身歷的生活場次愈來愈稀少,所能選擇的想像空間愈來愈狹窄,所能攜帶的夢想願景愈來愈貧瘠,所能期待的未竟心事愈來愈不可得,究竟,我能為自己的生命留下甚麼記號,以抗衡時光沖刷下無法留存的記憶密碼? 我總覺得每個人的內心都該留有空間,去咀嚼生命的缺憾、去感受生活的得失或哀怨一下人生說來淡而無味的乏陳,甚而偶爾該回頭撫拭被現實生活磨損掉的熱情與純真;而如此說來輕而易舉的想望,卻常被真實世界摒之千里,被現實環境強制鎖國,反需在凝神諦思後的內求中被成全,且完成。然文字的成全,不像單細胞自體分裂即可完成生命的交接儀式,我們在這此所醞釀創造而出的文字,畢竟是一人世界直線且單行的思維,無法進行交叉反向的詰問,終還是需透過書寫與閱讀間交叩的媒介,才得有文章外一章的迂迴,才有越界越面成眼界的曲線,來壯大心胸、寬廣視野。 我確然曾希望,若文字真曾落雪有聲,必也因四下寂然而覺萬物多情,因相同孤燈的刻鑿心境而一致掩卷仰天吁歎、而覺天涯不孤猶有淪落人。 祇是一條文字棧道,幾經跌撲,幾經改弦,走來早已不復當初熱切,某種冷掉的心情更讓人跌盪於夫復何言的沉默裡,甚而會想,當時下筆的琤琮,祇是一陣疾風勁雨的敲窗,並非巍巍高山、蕩蕩江河的善聽迴盪,我卻錯將雨打芭蕉當成晚來欲雪、杯觥交錯的故人。 生活畢竟逐年華而流,當生活流過季節,時間流過日月,我也流失了曾經擁抱文字的一股熱情;有時倒帶從前回望文字,我知道回不去的不單是當年那段燈下提筆的孜孜時光,還有早被收束高閣的單純快樂,就如同我早已辨識不出曾以何樣的心情走過何樣的歲月,曾以何樣的筆調寫下何樣的文字……。曾以何樣的初心,將文字孕育成一粒種籽,祇為等待風揚雲起、草木欣榮的來春時分。 當生命愈來愈蒼老、日子愈過愈扁平時,曾意氣風發的雄心終壓縮成一張薄如蟬翼的紙,被夾入不再翻頁的泛黃日記,祇賸餘波還蕩漾在偶爾回顧的側寫中。也許,也唯有離開文字的遊藝場,離開拒絕長大的軀殼,我才能不再霸住人去樓空的旋轉木馬,不再相信結局總是皆大歡喜的愛情故事,心平氣和回到生活作息的常規裡,立身在最安適的位置,點一盞燈、溫一壺茶,等一個夜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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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