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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3 17:45:05瀏覽1150|回應1|推薦9 | |
‧穿堂弄巷澗水間 屬於北投特有的緩慢步調,就如早期的黑白無聲電影,沉默中蘊含豐富劇情、蝸步中自有人間變化。 大導演李行在《台北記憶》書中,這麼回憶著:「當時台語片正流行,許多片子甚至從頭到尾都是在北投拍的,北投儼然成為台灣好萊塢」。 的確,北投特殊的東洋風味建築與酒國文化風情,曾是四、五○年代黑白開麥拉鏡頭下的最愛,幾不用取景就可入鏡的小橋流水樓榭亭閣,讓北投的一景一木涓滴過場在大螢幕的伸張縮弛劇情中,隨臺灣電影的風湧雲起而駭浪驚濤。 李行在1958年紅極一時的系列電影《王哥柳哥遊台灣》中,不僅刻劃出早期台灣小人物的樸實善良面,也藉劇情敘述將畫面帶到台灣北、中、南的地標場景,讓台灣早期農業社會的風貌能藉由電影得以呈現在觀眾眼前。當然劇中的美華閣,早已消失在北投的圖誌,但王哥與柳哥的勞萊、哈台形象卻已深植人心,成了臺客語彙中胖哥與瘦弟的專有代名詞。 《溫泉鄉的吉他》更將北投素寫入溫泉的等同代名詞,劇中玉川園旅館早已拆除重建為玉川溫泉大廈,龍城飯店則是現今的水都會館,而在朦朧月色中,伴著黃秋田淒愴《溫泉鄉的吉他》聲對著陳雲卿訴情的吉他橋,現今祇存半面江山一片斷垣,見證台灣電影的興衰史。 無以想像當年台語片黃金時期的女巫,如何蜂擁聲色建構它不墜的電影王國,但從八釐米膠捲中所透視而出的我鄉我城,斑斑刻劃歲用、駁駁臨摩歷史,的確比存放在腦海裡的記憶更具體、更鮮明。因此在那部永遠老是背道而馳的《向左走向右走》裡,有情人終於峰迴路轉於噴泉下的相見兩歡,硬將北投新公園推向與東京鐵塔般的充滿浪漫物語,成了九○年代年輕男女約會的經典座標。 妳在北投公園的日式噴泉前,從雨幕望出的景物,丹青朱顏雕梁猶疑,竟是充滿寫實卻也霧茫的一片。 舊城市舊風貌在今昔對照下,總有景物湮滅人事全非的年華一瞬感,相較之下,北投近郊腹地的城廓山徑古道羊腸,倒未隨歲月走入歷史蠻荒,反在當地政府有心的維護整修下,為大自然穿針引線起一道綿延思遠道的登山路徑圖。 陽明山的登山小徑,在初秋暮色餘暉中,有秋詩篇篇的美、有蒼茫大地的寂、有閒雲眄流光的境;而每條棧道,總有春分目秀、夏至豔抹、秋臨俏麗、冬來肅容,依序而節分的不同景緻。除卻大家耳熟能詳的陽明山賞櫻、竹子湖採芋、平等里摘草莓的那種季節路徑,妳最深深著迷還是大自然最無遮無掩的裸裎。像大屯山系所呈現的斷層景觀、七星山居高臨下的遼闊視野,甚至從微閣中學後方的登山路,往左斜切進中正山的清幽祕境,或一路扶搖直上陽明山的一川煙草,都讓妳走它千遍也不厭倦。 妳最愛在晚霞萬丈傾醉酡顏的時分,去看猶冒白煙一片光禿的小油坑;或者不太服老的一攀已被荒置多時的大砲岩;更喜歡從清流盤踞如帶的絹絲瀑布,走到一望無際葦草過腰的擎天崗;更愛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的魚路古道。而最近吸引妳足跡流連處的,則是從十七歲之湖走向七星東峰的路徑,那一路荒草漫漫的五節白芒、那一路讓人心曠神怡的放眼景觀,應是陽明山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之最了。 而讓人最瞠目結舌的則是陽明山前山公園,或因生態、或因集結成市所演繹而生的「涼椅文化面面觀」。前山公園內有泳池,旁有溫泉澡堂,側有垂柳成蔭荷池相伴,加上兩條冷熱不同泉源的清溪與溫泉貫穿而過,讓大片徐徐垂榕與新綠青楓遮出夏日的一片沁涼,而因應前山公園如織人潮所應運而生的出租涼椅業,如火如荼成了前山公園舉目皆涼椅的另類風景。目睹過升斗小民與執法人員的鬥法與對嗆,妳無從置喙在公權力下,違法業者的營生權是否被草菅;但妳百思不懂,若炎炎夏日下,前山公園的綠蔭是遊客的一方清涼,陽明山管理局為何不從善如流廣設憩息桌椅,讓那貓捉老鼠或官兵抓強盜的老戲碼提前下檔? 在白天的喧囂後的小楫夜泊時分,妳則在蛩吟切切月下臨風處,走於穿堂弄巷間,從一方方透出微光的窗格,細讀燭光影綽一燈如豆的窗前故事。 天涯思倦客,遊子傷漂泊,也唯燈下,那流洩而出的光影,如夢裡有時曾去的故鄉家園,有親人永遠守候的等待。 而若論北投大街小巷最美、最有意境的一條路,當歸新民路莫屬了。路寬不到 北投自成格局的地域性與獨特演繹的歷史背景,讓巷名都能話說從頭書寫起典故來。 有些巷名讓人莞爾而心領神會,有些巷名卻讓人想破了頭也百思不得其解。新民路的「香丘巷」因新民路上的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山黑而實至名歸;溫泉路天主堂旁的「天主巷」,一道長長通向我父天國的天梯也非浪得虛名;而同路的「銀光巷」,則有多版說法,妳寧相信各取巷口銀星橋與巷底善光寺頭尾相接的版本來得較具說服力;「湯元巷」則緣自日據時代的湯元町;中和街的「錫安巷」巷底則有基督教的道生聖樂學院,也算自成自己的伊甸家園;此外,鄰近市場旁小吃林立的「新生巷」,或溫泉路旁側華南銀行會館的「華南巷」、香丘巷對面的「康樂巷」、及大度路上的「怡和巷」、甚或早已屍骨不存或空留鶴樓的「民安巷」、「新興巷」,其名或許其來有自,但妳無從考據起,無法說與從前、重話當年。 然而,妳最想為她說段故事的幽雅路「杏林巷」,卻沒妳的想像來得流光眸轉遐思萬千。 若將幽雅路杏林巷,聯想及北投早年杏花笑吐香猶淺,清歌妙舞從頭按的燈紅酒綠、暗藏春色,而去一探幽雅路的幽且雅、杏林巷的杏與林,那肯定會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幽雅路延山坡地勢一路可達北投文物館而在禪園(張學良故居)交會處,直直通向陽明山,延路既可鳥瞰北投阡陌街景、又可仰望紗帽縱橫風貌,襯予兩旁樸實古拙的日式房舍與深悠清寂的禪風庭園,的確是條幽靜且雅緻的幽雅路;每每漫步其上,靜止的不單是老舊房舍所透出的韶華歲月,連妳都覺千花濃露香小檻朱闌倚,如此慵懶的秋日午后,如此美好的良辰美景,就如此這般的垂垂老去也好。 然而煞風景的是,櫛比鱗次的寺廟宮觀取代了裁翦冰綃,冷淡燕脂勻注的杏花,形成「杏林巷」蠻奇特的地理街廓,從入口處的鐘鼓峒到巷內的不動明王窟,如此神仙匯集各顯神通之地,或許哪朝必也可正名為「菩提巷」或「神仙巷」,來與「天主巷」、「錫安巷」三足鼎立相得益彰,未嘗不美事一樁。 此外值得一書的是,在春盡夏至的傍晚時分,信步在光明路上時,抬頭總可望見燕兒雙飛同宿映在晚霞餘暉中,那種銜泥而居、比比皆是堂前燕的畫面,竟成北投特殊的街道一景。台北的天空,有王芷蕾甜美的嗓音唱出妳年輕的夢、年輕的笑容;北投的天空,也因翔翱的燕尾而剪出一襲的清風明月好時光,裁出雙燕歸飛繞弄堂的溫厚感。 妳同時在光明路上的麥當勞,結識了妳在北投的第一個朋友~「踏雪尋梅」。妳一廂情願以深夜流螢劃過墨色夢境的想像為那隻流浪狗命名,然而驕傲如它可從不領妳時相示好的情,無論妳以肉饗之、以語喚之、以特技娛之,不理妳它就是不理妳。面對它的不肖一顧,妳還真磨出了性子,尤其在目睹它照顧瘸腿同伴的情義相伴時,妳更相信,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終有一天,它彎成一個江湖的關刀尾,能為妳搖出一片的溫馨微風。 ‧味胃相連到天邊 味與胃間,如何羅列尋味圖誌而臨摹出一張中飽胃囊的地圖,讓回憶裡,因味的提味而記起胃的情牽夢縈處?或對故鄉千絲萬縷的魂繫惦罫? 那卡西的走唱文化源出北投今宵酒醒何處的酒國聲色,於是「酒家菜」應運而生。而當繁華落盡,此時此地此刻的北投,當然已不用再借問酒家何處有,但北投人一定會豎起大姆指,大力向妳推薦位在中和街上的《蓬萊排骨酥》,那所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道地酒家菜。 或許問起老一輩的,他們還會津津樂道於位在北投市場二樓上的《矮仔財滷肉飯》,或市場邊《水龜伯》的古早味豆花,甚或新生巷內的《文吉肉羹》、《北投排骨酥》,要不再遠些,大同路上那家其貌不揚卻狂傲十足的《傳統豆花之最》,應也可列入深植北投人心目中的道地家鄉之味。 也許小吃總脫離不了早期農業結構下,廟口前聚集的人氣或市場周邊的地域關係,然而真正串起這些美食地圖的口碑,勾引出思鄉味蕾的,往往來自內心底層的根源,那傳承三代、人不親土親的記憶搖籃。 而談老店,不得不提當穿梭在鬧巷市集,幾是人手一杯的《蔡元益紅茶世家》。用上「世家」二字,的確讓人肅然起敬刮目相看。然而妳不免對相隔不遠處的《蔡小六現代茶飲店》多所青睞,理由無它,祇因這家充滿江湖武俠的小店,不僅落款在門柱上的「國不可一日無師,師不可一日無茶」霸氣十足,連MENU上的幾行小字~「從來佳茗似佳人,戲作小詩君勿笑」都透出一股江湖之氣、詩人之風,讓這家貌不驚人的小店,多了幾分說是風雅卻不附庸的耐尋之味。 近幾年在台北市牛肉麵節的推波助瀾下,各家兵馬如雨後春筍群雄割據。而北投人獨好原味忠於老店的固執,一如當地周氏節孝坊古蹟般忠貞,讓《吳記》、《粟家》與《金春發》此三家牛肉麵店,依是生意興隆歷久不衰。 談到中國麵食,除了碗很大,大到足可養金魚的《張吳記》外,位在溫泉路上靠近普濟寺旁向來座無虛席的《滿來拉麵》,可說是北投人的另類驕傲。妳第一次經過這家拉麵店時,杯盤正狼藉人潮已掩去,從日式布簾所透出的暈黃燈光,映上遠處已然漆墨如黑的街道,妳以為流落的不止是異國的思鄉情懷,還有人生如萍寄的蒼涼感;後來身臨其境那趕集似的狼吞虎嚥,當然讓妳清楚知悉這家店祇適合曲終人散含悲的揮手,不宜頭破血流擠翻天的朝聖。而憑心而論,若論價位與湯頭,中和街上的《日本拉麵屋》雖沒口耳相傳的人氣加持,但不失妳能以優雅姿態宴饗品味的坐擁一方。 去年李安挾斷背山聲勢所襲捲起的風,也曾輕輕拂過陽明山的《松園》,讓《食養山房》的味鍵入世界名導的胃。妳印象深刻的是,妳也曾在一個風雨交加的颱風天,在西廂一側聽任交加風雨濛濛亂撲行人面,眼前花木扶疏人影支離,妳所望出的景色也因千尺遊絲而褪了妝遁了色。黑白入眼,心事無窮,妳在虛掩半閉的門扉中,又是風又是雨的起落心中無限事。 往事縱或如歷,當時卻是早已惘然。妳不免懷疑,妳所緬懷的過去,究竟是人還是事?還是祇是景祇是物?因為,人已遠走,事已淡離,唯景物依舊,讓人欷歔。 與《松園》隔紗帽山相看兩不厭的是北投文物館旁的《禪園》。當少帥的神祕面紗不再蓋頭,昔年小庭簾幕撥開雲霧,搖身一變成為一家烤肉萬家香的BAR-B-Q。禪園成饞園,英雄成饕客,是美食大家梁幼祥付予了舊建築新風貌,還是世事本就如地水火風幻合,一切無常即有常? 關鍵年代、關鍵報告,廉頗老矣,少帥杳矣,誰能為歷史負責,還原歷史原貌,讓歷史說的不再祇是指鹿為馬道聽道途說的稗官野史? 妳去過北投焚化爐那根 浪漫的旋轉餐廳與焚燒戴奧辛的焚化爐,兩者之間是個對等的等號嗎?就像美麗的愛情能以天長地久寫下完結篇嗎?如果前者能以戴奧辛的後遺症,回饋給北投居民的一種對價補償,後者為何不能以從此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作為愛情故事的不朽結尾? 妳期待一則神話,關於那女巫的傳說! 一如妳期待心中的原鄉,能以女巫之名、女巫之身、女巫之魂、女巫之魄,魔咒般地永保她的青春與美麗! 月遺落遍地的影子 雲以纖手拾了去 夜是濃濃的 溫溫的 像蓬鬆的髮 銀河在這裡曳下了瀑布 撒得滿山零碎的星子 北投 像生了綠苔的酒葫蘆 這小小的醉谷呀 太陽永不升起來 --鄭愁予‧《北投谷》 ◎附,這篇文章寫在2009年歲暮,而《梅庭》則在2010年1月正式對外開放,日式木構建築的典雅與周旁的溫泉博物館,的確渾成一體,形成非常流暢感的瀏覽動線圖;然而重修過後的于老避暑寓所,裁切得既方正又工整,沒有一絲人味的面貌如整型後的人工美女,硬是被因應觀光政策而門戶大開的推向選美台前供人瞻仰,空蕩的空間、空蕩的平面,讓人絲毫感受不出前人墨澤猶留香的人文氛圍。而最大諷刺的是,一代草聖的草蘆看不見一頁真跡狂草,失落之餘,祇能面對「江山如有待,天地更無私」的大闊大合,想像那長廊下的一介孤影,如何仰天之悠力挽時代狂瀾,最後卻不得不擲筆一歎的愴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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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