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20

我活過來了：樹移死，人移活

昨天我寫了「難得的稱讚」，許多朋友傳簡訊給我，說「石大使稱讚你，你為何要走啊？」問的好。

我初到馬拉威時，當年度的「非洲區域會報」在南非舉行。石大使出席會議之後，特別停留數日，親自在約翰尼斯堡採買使館所需的公務用品。大使返任後不久從南非寄來了兩件包裹，裡面是兩部電腦。石大使指示我檢測電腦。我測試後，很吃驚。兩部電腦的C槽內竟然都有舊檔案。這是二手電腦啊！我把情形報告大使，大使很氣憤，脫口而出：「這個張老闆！」稍後又說，「看看功能怎樣，能用就用吧」。我按照包裹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張老闆。大致的內容是：「我們使館這麼支持台灣同胞的生意，買你的電腦，你怎麼給我們二手貨？」對方很耐心聽完我的抱怨，然後緩緩回答：「我這樣回答你吧，你們大使向我買的，不止電腦。明白了嘛？」

我國駐馬拉威農技團成員最多的時候高達40人，總部在首都里郎威，另有派駐在馬國各地五個據點，當時是所有駐外農技團編制最大者。石大使喜歡農技團的產品，農技團的許宗霖團長經常應大使「公務應酬之需」提供服務。此外大使還很喜歡「轄訪」，去視察離首都兩三百公里之外的農技團據點。有一次我陪同大使視察北部的Muzuzu 和最北邊的Karonga兩處農技團據點。出發前幾天大使請許團長告知北部同仁他的行程，另外提到馬國政要愛吃烤鴨。我們在北部據點有幾位技術員養鴨子自用。回程的時候，大使坐車後車箱裝滿了蔬菜水果以及包裝緊密的冷凍鴨子。

在馬國服務期間，為配合馬拉威政府的招商活動，我國民間經貿協會組織了許多台灣廠商在馬拉威舉辦「台灣商品展」。展品都是我國九零年代的主要商品，包括自行車，摩托車，服飾，鞋子，餐廚用品，茶葉，玩具，家電產品等等，琳瑯滿目。商展結束之後，幾乎所有展品都不運回台灣，留給大使館。大使指示這些展品全部存放官邸，於是動用了農技團小卡車運了很多趟，才完成裝卸。過了不久，這些展品全部消失無蹤。

幾乎每個星期六不到清晨六點鐘，我家電話會響起。電話那一頭傳來石大使自認幽默的語氣：「再晚十分鐘，你就去打球囉。有個電報很急，你過來一下吧。」我於是匆匆梳洗果腹之後，開車到大使官邸報到。大使口述大要，我草擬電報。當時外館的電報和公文全部是手寫的。幾番討論，確定了電報內容，我一字一字地清稿謄寫，完成巨作。石大使在電報最後簽上：石XX，月日。接下來，我趕往大使館，把電報交給主管電務的林栢欽秘書拍發，大功告成。回到家，通常大約是下午一點鐘，第一件事：喝水。非常口渴。因為大使沒有準備一杯水給我。

有一次我家電話故障了。星期六清晨六點多，林栢欽秘書開車到我家大門口按喇叭。傭人開了門，林秘書進屋對我說：「大使打你家電話不通，就打電話給我。他叫你趕快去官邸，有急電要發。」大使這樣的「緊迫盯人」讓我有「窒息」之感。他自以為幽默的「再晚十分鐘你就去打球囉」，我聽起來格外刺耳。這是「以整人為樂啊」！

興建姆祖祖醫院，是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興建醫院」是馬拉威向多個援助國開口的要求。各個援助國也都瞭解這是個大錢坑，所以都是謹慎回應。唯獨我國是「積極主動」。我幾天前的文章：「至少四年沒問題了嘛！馬拉威的姆祖祖醫院」，說明了石大使的心思。他以「邦交」為由說服國內撥鉅款興建。這個計畫施行細節中，有「拖延施工，增加預算」，以及「醫院完成後，可能額外要求我方支援醫療團」這些顧慮，他還是一路走下去。這時我已經深深感覺，我不想追隨了，時候到了。

我記得是在四月某日上午，我懷著些許解脫之感進了大使辦公室，對大使說：「大使，我已經打報告給人事處，請求調職」。

人事處出奇迅速地發表了我的新派令：調駐印尼代表處。這是個C區調到C區的「平調」。對大使算是「館員正常調動」，讓他不會太尷尬；對我是解脫。到了印尼，我感覺「可以呼吸」了，世界海闊天空。俗話說：「樹移死，人移活」。樹木天天移植，長不好。但是人移了，陽光空氣水都變了，活了。印尼近五年的歲月，是我公職生涯值得「濃彩重筆」記載的一段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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