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幽暗華麗的都會寓言─讀郭強生《夜行之子》◎郝譽翔
2010/08/09 13:50:04瀏覽4763|回應0|推薦6
※原文載於《文訊雜誌》298期,2010年8月號※
  
  
  早在80年代之初,都市文學曾經在台灣蔚為一時的風潮,黃凡、張大春、朱天文、袁瓊瓊等作家輩出,為那一個正處於從傳統農業轉型到現代商業社會的關鍵性年代,留下了許多鮮明的紀錄,也從而激發出如後現代、解構等多元活潑的思考面向。然而,這一股風潮彷彿曇花一現,它緊接在70年代鄉土文學之後發生,但卻似乎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在1987年解嚴之後,政治、後殖民等議題便取而代之,鄉土與國族關懷漸漸又成為文學的正宗。21世紀盛行的新鄉土小說和國族寓言,便可以往上銜接到70年代黃春明、王禎和的鄉土書寫,而其中被悄悄跳過的一段,正是都市的議題。就在一個快速都市化、全球化的年代之中,都市卻成為創作者最少觀察的一個對象,豈不怪哉?
  就在這一個大脈絡之下,郭強生選擇的,便是一條和台灣多數小說家不同的道路。他雖擁有西方文學博士、教授的頭銜,但卻鮮少在作品中搬弄時下流行的後殖民、解構或酷兒性別理論。相反的,他總是直接切入社會的現象本身,以人──尤其是他熟悉的都會男女,來做為小說敘事的核心,從而發展出一篇篇當代人的寓言故事。早在80年代都市文學盛行之時,郭強生才剛要踏出台大校園,便以新生代作家之姿,迅速以《掏出你的手帕》、《傷心時不要跳舞》走紅文壇,如今又推出《夜行之子》,仍舊是以他擅長觀察的都會做為題材,而在這十多年間,他從台北到紐約攻讀博士,又返回花蓮教書,頻繁地穿梭在國與國、城市與城市的疆界,也使得《夜行之子》的都市面向,從而有了郭強生所言的「生命中更厚實的底色,深沉華麗繁複的意義字在話語中」,而小說家也已從浪漫的青年轉為成熟的中年,眼裡所見的,不再僅是都會男女的孤寂情愛,而更多了隱藏在繁華霓虹背後的、豐富的生命辯證。
  乍看之下,《夜行之子》是一連串短篇的集合,但細讀後,卻又發現這些故事其實彼此交織、扣連在一起,不僅人物相關,在不同篇章中重複出現,彷彿是我們蜂巢一般的人生,看似各自獨立,卻又緊密依偎,疏離又彷彿默契相通,而在偶然的邂逅之間,心靈深處便無意擦出了旋燃旋滅的一星點火花,故把他們的故事集合在一起,便儼然是一個長篇的都市重奏,命運的組曲。除此之外,《夜行之子》幾個重要角色,也具有鮮明的象徵意義,如到紐約攻讀英國文學博士的阿文、一心要躋身華爾街上流社會的大稻埕地主之子小凱、在台北六条通出沒的外省將門之後、以及更多在紐約或台北公寓大廈派對之中,以酒精與音樂餵養漂泊靈魂的異鄉客,乃至遊子返鄉,行走台北街頭,卻又被疏離空無的陌生感所淹沒等。人人皆有故事,人人卻也皆不得其所,不論「在美國」或是「在台灣」,「在紐約」或是「在台北」,夜行之子漂泊邊緣的情境,也點出了城市的黑暗虛無面,更映照出後九一一時代世界瓦解、崩裂成為碎片之時,人心深處的失落與孤獨。而郭強生企圖交織不同階層、族群記憶的企圖,隱然可見,也由此埋下了異鄉與在地、性別與認同、青春與衰老、喧囂與孤獨、青年與中年的多重辯證。
  同志身分,是貫穿起這本小說中各主要角色的共通點,但同志不為外界窺知的情慾世界,卻又似乎不是本書的核心主題。一如朱天文《荒人手記》,郭強生其實更在以同志的邊緣、不為制度接納和無家可歸的身分,寫出了現代人到中年的疏離之感,而在暗夜中,人們剝去了白日所穿戴的假面,才更能真實地坦露出內心的情感荒原。正如郭強生在接受專訪時所言:「當殖民來到後殖民,現代轉為後現代,人們有變得更安定、更快樂嗎?還有一個族群仍流動著、未凝固,仍可以藉他們看見所有其他人的縮影,那就是同志族群。」也因此,《夜行之子》不揮舞任何主義或理論的旗幟,而是從同志族群去隱喻都市眾生,反倒留下了更多曖昧難言的複雜性和想像空間。
  值得一提的,還有本書的文字魅力,流動妖嬈,幽暗之中又透露出華麗與蒼涼,讓人不禁想到了白先勇。至於另一頗堪玩味之處,還在《夜行之子》不僅寫當代紐約和台北的邊緣族群,更穿插了不少文學史上作家的情愛公案,如〈猥褻〉寫王爾德、〈情人〉寫莒哈絲、〈情史〉寫普魯斯特、〈邊緣〉寫吳爾芙、〈悲喜〉寫佛斯特……,皆是20世紀赫赫有名重量級大家,但寫作與情愛糾葛相生,以文字越界翻滾的纏綿之痛,竟成為他們作品最有力之所在。故暗夜的流動與未凝固,荒蕪與疏離,並不是槁木死灰,反倒充滿了驚人的穿透力,於此噴湧,而這也才是都會看似紙醉金迷,但卻洋溢出無限生機的迷人魅力。
  
  
( 創作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jshengk&aid=4304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