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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兒志異、旅人魅影◎馮品佳
2010/07/31 13:48:38瀏覽2016|回應0|推薦7
※原文載於2010/07/31 聯合報‧周末書房http://udn.com/NEWS/READING/X5/5757154.shtml 
  
  
  郭強生的小說集《夜行之子》主要書寫不同同志空間中酷兒離散者的愛恨情仇。跨國移徙經驗是小說集最重要的主題,以諸多滯留紐約的台灣留學生為代表。這一群族群、階級、目的不一的台客酷兒聚居紐約,圍繞著「矗立如燈塔」的世貿雙峰求生求存,有如撲火燈蛾,陷身在性慾自由這另類美國夢的幻影中而不可自拔,例如李這個角色。在十三則故事中,李出現三次,從〈換魂〉裡來自台灣演藝界炙手可熱的型男,到〈女巫〉中扮演《綠野仙蹤》之桃樂蒂的變裝皇后,最後成了〈凡賽奇之夜〉四處流浪躲避同志大屠殺的中年瘋子,李的轉變/墮落/衰老在小說諸多的人物中最完整,也最能代表遊子與異地/家園之間牽扯不清的魅影經驗。
  受到作者學院研究背景的影響,《夜行之子》中的酷兒空間──不論是同志酒吧、三溫暖,或者是周遭充滿政治抗議民眾的公園──也充斥著鬼魅身影。這種封閉、密鎖的空間意象,在〈換魂〉描寫世貿雙子星有如「密窖」、「地獄」一般監禁著漂浪酷兒的文字裡表露無遺:「他們被集體綑綁,彼此吸吮。只有等到某日巨廈轟然引爆,煉獄曝光,他們才有機會被釋放。」在酷兒志異(queer gothic)的脈絡下,象徵美國文明與雄風的世貿中心,竟有如文學傳統裡的哥德式古堡成為囚禁酷兒遊子的地獄,只有爆破巨塔,困頓其中之人才得獲釋。這樣的恐怖暴力邏輯,應是文本裡最基進的想法。然而這段文字最後一句──「魂飛魄散可還能超生?」──又為飄泊的酷兒們是否真能重獲自由留下未定之數。
  雙子星的崩塌或可帶來解放;然而,這「摩天地標」的灰飛煙滅也造成不可抹滅的創傷。〈迴光〉裡的小凱就是最好的例子。〈迴光〉敘述小凱與白人同志夫婿「衣錦還鄉」,卻在另一座「摩天地標」台北一○一的跨年狂歡中長期被壓抑的記憶重返,回想起自己其實是九一一的倖存者,被白人心理醫師勾引並被迫忘記創傷。小凱與阿文因為省籍問題分手,卻走入充滿殖民意味的異國同志婚姻,諷刺了崇洋媚外的意識形態。透過阿文敘述,也可見濃濃的傷逝情懷。是阿文像作者一樣被迫在安克拉治機場觀看電視上反覆崩解的世貿大樓,透過電子媒體見證他的青春、夢想與愛人被封死在「另一個世界」。也是中年的阿文對於創傷回返做了最精確定義:「……再撞見,自己過去的鬼魂。」
  鬼魂也是《夜行之子》裡的另一個重要主題。〈轉世〉就是個鬼故事,透過外省第二代敘事者的回憶,道出有如霸王別姬式的多角同志戀情,寫實地描繪敘事者風流少年韻事與步入中年之後肉體的衰敗。故事卻有個意外的結局:敘事者戲劇性地意識到自己早已身亡,成了雙屍命案的兇手與被害人。鬼魂對於陽界的戀戀不忘,以及最後敘事者搜尋自我影像時類似「鏡像期」的經歷,驚覺肉身逝去之後在世間其實所留「透空無物」,宛如一則中年同志的懺情錄。
  除了遊走陰陽界的鬼魂角色,小說集中的「鬼魂」也可以說是穿梭在文本空間中的文學典故與人物。〈轉世〉裡霸王別姬的聯想是其一;〈放生〉裡在公園重逢的同志戀人也有《孽子》的影子。《夜行之子》更藉由五則傳記性故事召喚早已逝去的歐美名作家/角色重返文本空間,進行互文性的對話。從〈猥褻〉的王爾德與波西、〈情人〉的莒哈絲與楊安德烈、〈情史〉的普魯斯特與阿戈斯提奈利、〈邊緣〉的歐蘭朵/薇塔與吳爾芙,到〈悲喜〉的佛斯特與他抒發同志情懷的《墨利斯的情人》,代表作者的第一人敘事者不斷質疑、重構這些文學大家的創作與愛情故事,尤其是同志情愛的關係。這五則古今文學對話的故事系列裡,除了思索如何以語言表達愛情與慾望,更可清楚看到作者想望介入中外同志/情慾書寫傳統的願景。
  《夜行之子》從留學生、飄泊酷兒、返鄉遊子、文學研究者等等不同的角度訴說著酷兒志異裡不同的旅人故事,宛如多面鏡子,相互反射、照映,以文字拼湊出作者所謂的「人生這個大型的迷宮拼圖」,等待著讀者去探索、找尋自我的出路。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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