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迷失、推手、寬容

到研究室最便捷的路徑，是就近穿越急診室。驚心動魄的哭聲，總是陡然響起，清晨空曠的走廊裡，餘音兀自縈迴，久久不散。走多了，走久了，可以自抑不復感傷，可以更加柔軟；不復感傷、更加柔軟都是自傷，都是自殘。

深山幽林裡，早課的禪寺木魚梵唱；紅塵市井裡，禮拜中教堂的聖詩清唱；生離死別的急診室裡，隱約的啜泣聲，絕望的嚎啕聲。解剖台上幽冥陰森，開腸剖肚的排排俊男美女老老少少，赤裸裸的仰臥在一條叫做紅塵名利的街道上；安安靜靜的凝視著，訴說著，回憶著。

回憶著，婉惜著一條叫做從前的街道。

剪理更亂，未曾梳理出頭緒際；把握當下方是真的，其它還有多少可計較的？

手術刀下多少微血管應勢而斷，斷了之後，無氧氣供應的細胞仍可自相互糾纏的其他血管得到必需的氧氣；只要鋒刃不誤及主動脈，斷了些血管還是無甚大礙的。人，亦當如是。

游泳池畔也是看盡眾生像。喜歡與不同人種交談，在知識獲得來源的多采多姿上，就彷彿定點遊覽世界，著實有趣。美人、加人、荷人、法人、英人、德人、義大利人、捷克人、黎巴嫩人、伊朗人、韓人、日人、新加坡人、大陸人，各有說不完的風土民情奇風異俗；在一定程度上，讓自己在異議包容、新知接受上更有彈性。

原來國際觀說的是，見聞不同時空下，不同民族，對同一問題，不同的詮釋以及反應。原來國際觀說的是，更多的自我期許，更多的寬廣，更多的包容，更多的體諒；以及，隨之引發而來的更多謙卑和愛心。

謙卑、愛心。

一位來自匈牙利的女人給了我一個顛覆傳統的答案。讓我這些日子一直沉思冥想其中，也讓我更清楚人生各類問題的答案絕不止一個。問她：「在妳故鄉，男人出軌與女人出軌那個較 disgraceful？」。出忽意料，她的說法卻是：「It’s not disgraceful but a mistake.」出軌在她的故鄉，據她說，不是道德上的問題，而是把未解決的事更複雜化。〈除了回教地區，在社會道德機制下，似乎是女人出軌與男人出軌的可議性是相同的，只是性別差異而已。女人出軌在台灣地區則似乎是天大不容的，這當然是另回事了。〉

認知領域裡：「出軌」與社會道德是一體兩面的，她的說法卻只跼限在幾個當事人身上而已。若果出軌只是跼限在少數當事人裡，那麼整個社會約定俗成的看法，將只是在兩人制的婚姻制度裡，有著另一被承認的社會現象。在宗法制度下的儒家世界裡，若然接受/默許此機制，那將意味著宗法制度的徹底崩潰，社會秩序的根本破壞。

說近些，當兩個曾經乾柴烈火口濡交融的男女；如今，緣盡了，是否意味著夫妻的供需失調。外遇，卻是另個男人/女人能援援不斷的供應新彼此。把兩個無法互補互惠的人硬扯在一起，就生存的觀點是最有效率的嗎？孩子的教養也是最妥當的嗎？社會秩序呢？

若婚姻的情況不是全盤性的供需失調，那根本不是外遇，而是迷失。而婚姻的情形若已然供需失調，那也根本不是外遇，是找到了，是找到新人生了。

面對曾經或現在正迷失中的先生/太太，配偶是否需要如此大張其鼓聲色俱厲的砍殺一番，甚或因配偶的迷失，而誇大不自覺中把自己據以為生的人生意義幻滅。這是推手還是寬容？

砍殺中是因為不甘心？丟不起顏面？是因為士貳其德？是因為害怕？砍殺不能解決問題，能壞事而已。

我們往往習於認定寬容是對於不同信仰，或不同想法者的「容忍」；至於「不同者可能是對的，而自己可能是錯的」這層思維，則往往在臨事時較少考量，或徑依自己從小被培訓出來的二元論觀點，來審事閱人，來廝殺一番。

「成熟」意味著客觀的去面對生命中的種種境界相。無相是相，相即無相，正反相依，反正相斥。因此，『萬物其理自生』，色受想行識依不同角度就皆各有其意義，端視我們用甚麼角度去看待，可以賦予意義，也可以自怨自哀。婚姻危機可以自省，然後曾益其所不能；也可以如詩經氓篇裡一樣，辯說對方言既遂矣至于暴矣，說自己女也不爽責難對方二三其德。

「一枝一葉總關情」也只有到某一種年齡及生命歷練之後的沈潛，方知甚麼決定都有其意義。

悟出道理的關鍵，只在這四個字：心甘情願。

昨夜，雨疏風驟落花滿階，正惜春，也傷春際，始悟古人如是觀：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