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 父親 兒子

老殘早上起來第一件事總是煑咖啡‚ 弄麵包。數十年如一日。即便昔時‚ 人在台灣亦復如是。更遑移居楓葉北國後‚ 早餐更是深度洋化‚ 無牛奶、cheese、咖啡不可。有時候興緻來了‚ 更會大張旗鼓的煎蛋、煎份肉片、幾片生菜‚ 在 bagel 上塗抹上一層厚厚的 cream cheese‚ 然後心滿意足的、慢條斯理的享受這份豐富的早餐。

說到早餐的豐盛與考究‚ 總讓老殘想起在遊輪上的日子。 從玩七天 、十四天都不夠癮‚ 到了參加 28 天的行程後‚ 方感受到 “享受" 二字如何涵韻‚ 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麼境界: 幾乎一整個月都在船上讓人伺候用餐。 船上的早餐當然都是西式的‚ 豐盛自不在話下‚ 樣式更是繁多。 有次行程‚ 船上的早餐倒叫老殘喜出望外了: 有斯堪地那維亞半島式的 、英國式的 、地中海的 、歐陸的及美式的選擇。 老殘猶記得是每天早上都嚐試不同的風味‚ 都嚐遍後就知道尤其偏好那些樣式。 到了後來‚ 老殘嘴刁了; 混合各地域點選‚ 已經不再是單一純粹的風味‚ 還另有要求麵包的烤度 份量的增減⋯⋯ 往往一份早餐下來‚ 只能 8 個字形容：那個愜意 那個愉快。

遇到船不靠岸的日子‚ 老殘尤其吃的悠閒, 啜飲著咖啡 ‚ 新鮮果汁 ‚ 細細品嚐食物味道。窗艙外‚ 海連著天‚ 天連著海‚ 海天一色; 旭日初昇‚艷陽似血, 波光粼粼‚ 海波不揚, 一望而無際。偶而海鳥自海面兀地衝天拔起‚ 揚翅震鳴, 驚破漿聲, 一掠天際‚ 直上雲宵, 卒而不知所終。

海波 陽光 孤棹 鳥鳴，任乘風破浪。一時之間‚ 倒叫老殘看的痴呆了。

一頓早餐 ‚ 一個多小時的謐靜與適意。

老殘居家的早餐自與船上不同。 兼之‚ 如夫人赴台‚ 諾大的宅子‚ 只有老殘‚ 早餐更得老殘一個人動手 。倒叫老殘特別的懷念起船上有多人伺候的時光了。 老殘這幾天難得如此幽閒, 1個人靜靜的啜飮著咖啡 ‚ 吃著早餐‚ 聽著古典音樂。餐食雖固定, 心緒日日迴異。聽協奏曲, 取的是那份華丽; 聽巴哈取的是那份因宗教音樂引來的沈澱與謐靜。看著甲板外那些參天大樹 ‚ 不復思緒 ‚ 只是呆呆地望著、吃著⋯⋯時間在此際停頓‚ 老殘自是尋思笑了出來, 真個是無事小神仙。

四月的北國季冬 ‚ 入夜後仍然只有三 四度 ‚ 早上也就六 、七度光景; 花園的那些喬木卻早已春芽満枝 ‚ 蓄勢待發中。 猶記得 ‚ 每年冬末 ‚ 往往前一個晚上依舊光禿禿的樹幹 ‚ 老殘早上醒來 ‚ 歩入餐廳 ‚ 猛一抬頭 ‚ 已然一園綠色 ; 彷佛一覺過後 ‚ 春天就來了。岑參説的好: 忽如一夜春風來 ‚ 千樹萬樹梨花開。

植物對溫度是敏銳的。雖説敏鋭 ‚ 那倒也得身處四季分明的北國 ‚ 方能感受到、見到的。一年長綠的南國臺灣 ‚ 例是無此眼緣的。離開故鄉, 定居北域楓林之後 ‚ 老殘方是真正看到岑參的直描與感受。

英文𥚃 hope, wish 與 expect 都譯成希望 、期盼。 二者其實是有區別的 。前者只是説話的人 ‚ 心中一廂情願的想法 ‚ 後者則更還加入了説話者對聽話者的期許 ‚ 說者希望聽者依其意去做、去改變。

擁有‚ 其實是失去 。擁有的瞬間就立刻失去了一些。千方百計汲汲營營攢積有成的背後 ‚ 同時也給自己增添了困擾‚ 只是當時仍然不知道罷了。錦衣夜行這四個字, 突然從老殘的小腦袋瓜子冒了出來。

老殘回憶起甫三十初頭的兒子不聽勸 ‚ 他人生的第一輛車已經是多少人一輩子連夢想都不敢想的 Mercedes E350 coupe ‚ 第二輛居然直直接接猛跳到 AMG S65. 之後 ‚ 老殘的兒子就開始小心奕奕、心甘情願的伺候起他那個大玩具了。開始猛接超速罰單了。

老殘搖頭 ‚ 老殘的兒子點頭。

老殘這個做父親的如此警醒他入室盜竊：「你住家附近 ‚ 就你這類車一輛 ‚ 宵小不找你 ‚ 那找誰呢？」老殘媳婦的 Range Rover 停車場過三夜 ‚ 就被敲破車窗竊物了。

老殘自己開著高齡 15 年的 Toyota ‚ 走到那裡 ‚ 停到那裡 ‚ 只是不敢出遠門吧了！那還不有租車公司嗎？老殘一臉正經的說著。

老殘那一襲邊角猶見補丁的藍馬掛子, 輕飄飄的吊掛在老殘瘦瘦小小乾乾癟癟的五短身材上, 一身窮酸迂腐; 伴隨著一輛風華已失, 又破又舊的座駕, 著實也允稱溫市一景。

老殘嘴角一揚, 足踩油門, 笑嬉嬉對著如夫人說道: 一騎輕乘絕塵去。

如夫人搖著大耳, 不敢相信她剛剛聽到的。

老殘其實自有說辭。無慾則剛的另外說法 ‚ 其實就是擁有 ‚ 只是三十而立老殘的兒子仍然不懂罷了。 可是 ‚ 即便四十而不惑, 又豈能真正的了解嗎？老殘自我解嘲著, 復又情不自禁落寞的傷心。

究實 ‚ 著眼點不同。老殘搖了搖他那榆木般似的腦袋頭兒: 「兒子或許看到的是拉風、顯擺 ‚ 所以心甘情願的為此付出代價。」老殘則求適意。道不同不相為謀, 雖父子亦若是。

“若然如此 ‚ 做父親的我是勸錯了嗎？” 老殘愣了愣。抑或是: “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茫然中 ‚ 看著窗外 ‚ 矗立在寒冬 ‚ 綠葉蓄勢待發的大樹 ‚ 老殘倒是迷惘起來了：「畢竟那是他的人生 ‚ 他自己選擇 ‚ 他得自己承擔 。」

老殘想了想, 又失笑了: 「自己衝上前去分擔 ‚ 是自己沒弄清楚 ‚ 更何況又能往前衝幾次呢？」

老殘搖了搖腦後的辮子, 动了动手上旱煙槍, 往自個兒腦板門猛敲了下去, 不料卻痛的老殘呲牙裂嘴, 一口黃板牙, 忽地忽地的唉呀唉呀！

抖然間, 老殘竟懂了為何如夫人老是說: 「 二腳書櫥食古不化! 書都白念了!」

老殘晃了晃腦袋, 輕飄飄的落了一句: 「植物對溫度是敏感的 ‚ 人的感知禪悟 ‚ 卻得靠自己的修為、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