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刺眼的七點晨光.屬於正午的毒太陽,偷早曬上女兒的臉.

那是張巴掌大的小臉……爸爸的眉毛下,有媽媽的眼睛,外婆的鼻子,爺爺的耳朵和外公的嘴. 

但今晨,熟悉的小臉,有點不同;多了兩道半月形、深褐色的疤.這疤,似曾相識,三十多年前也曾出現在我的臉上.這是女孩兒打架的指甲印! 

「禁止打架」是我們家天字第一條家規.兩個孩子早在襁褓中,就從每晚的床邊故事,聽到這條戒律.但去年姐姐五歲、妹妹三歲,倆人還是破戒打架.

顯然,五歲的姐姐正處於<以否定對方,來肯定自己>的階段.對事、對物她不再「被動接收」、「凡事同意」,處處以<我反對,故我在>來強化自我.於是,事無大小,物無優劣,她分寸必爭,甚至不惜動口、動手、動腳.

然而,三歲的妹妹雖天性樂觀開朗,但長期遭掠奪否定,也逐漸學曉自衛.特別當姐姐強奪玩具,霸佔書籍,玩輸賴皮後,我們輕則耳提面命,重則訓斥處罰,妹妹耳濡目染,也了解姐姐的惡行不容姑息.於是,她不再是個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小妹,她比姐姐更早熟家中戒律,更扞衛自我權利,據理力爭.

不過,小兩歲還是有差!首先「說理」就沒法說得比姐姐快,「搶物」也輸給手長腳長的姐姐.爭執起來,妹妹話說不到一半,姐姐就已經連珠炮判妹妹重罪,然後囂張地高舉戰利品,在妹妹面前大唱:「我有玩具,妳沒有玩具,妳輸了耶,哈哈哈!」妹妹難忍挑釁,文的不行,武的又不濟,只好使出「九陰白骨爪」朝姐姐臉上劃去!

同樣的戲碼,歹戲拖棚.儘管我一手拿著棒子,一手舉著胡蘿蔔,軟硬兼施,連坐處份.今晨,姐姐臉上的指甲印便是這樣來的:

姐妹倆原本相安無事,坐在小桌子前看書,突然姐姐說:「我最喜歡看公主與青蛙.」

妹妹不假思索附和道:「我也是,我最喜歡看公主與青蛙.」

姐姐有點不高興,扁著嘴說:「妹妹,妳幹嘛要學我?」

妹妹提高語氣說:「我沒有!」(註:從牙牙學語起,妹妹就是你一句,我一句,複述媽媽姐姐學說話.所以她至今都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對).

姐姐氣得跺腳大叫:「妳說謊,妳明明學我,還說沒有!妳為什麼要騙人?!」

妹妹委屈反駁說:「我沒有,我沒有!」

姐姐不干示弱大喊:「有、有、有,妳這個小偷加騙子.」

妹妹又急又氣地高嚷:「沒有啊!」(註:<啊>請高八度,延長16拍閱讀)

如此這般,姐姐每說一句,都新按一個罪名給妹妹;而妹妹,只會用<沒有>二字大聲反擊.終於,氣紅雙眼的妹妹,使出殺手鐧<九陰白骨爪>終結一切.

兩道又長、又深、又淌血的指甲痕,嵌在姐姐白晰掛淚的臉上.

做為一個媽媽,震驚、心痛不在話下.當時腦中迴盪的,不僅僅是兩道指甲印,而是過去一年,姐妹倆多次嚴重的口舌之爭,屢屢以出手傷人、臉上掛彩收場.我捫心自問:那一次我沒有曉以大義,諄諄教誨,痛斥處罰,為什麼倆個孩子還是學不到教訓,一而再,再而三犯錯?

心痛,真是揪痛.於是,在開罵前,我潰堤似地向孩子剖白自己的心情:

「姐姐、妹妹,妳們為什麼要打媽媽最最親愛的寶貝呢?」我難過的問.

「姐姐,妳是媽媽親生的寶貝,妹妹,妳也是媽媽親生的寶貝,妳們從小到大,都是媽媽每天抱在懷裡,不讓人打一下,抓一下的心肝!誰打了你們,罵了你們,都好像打在媽媽身上,罵在媽媽身上一樣,讓媽媽好痛苦、好難過.」姐妹倆第一次聽到我這樣說,都瞪大了眼瞧著我.

「剛剛姐姐先罵妹妹,已經讓媽媽很心痛,然後,妹妹動手抓姐姐,抓到流血,就好像妹妹抓媽媽的臉,抓到我流血一樣!媽媽真得好難過、好心痛.妳們倆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打我的寶貝,讓我難過,我真得好失望!」

沒想到,話剛說完,姐姐就放聲大哭,拔腿跑來用力抱著我說:

「媽媽,對不起,我好難過!我不想別人打妳的寶貝,我好難過,對不起,媽媽……」

我萬萬沒有料到,放下媽媽的理性尊嚴,與孩子坦誠交心,動之以情,訴之以愛,竟收到如此巨大的效果!

相對姐姐痛哭流涕,站在一旁,仍擺著九陰白骨爪姿態的妹妹,卻絲毫沒有悔意.爸爸見狀痛斥妹妹,妹妹雖嚇得大哭,但倔強、不滿寫在臉上.我看不慣妹妹驕縱的態度,宣布今晚對她的處罰是「沒收乖寶寶貼紙」.乖寶寶貼紙是姐妹倆最最重視的獎品,妹妹一聽,急得嚎淘大哭.怎知,此時,幫她求情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冤家---姐姐!

「媽媽,乖寶寶貼紙是妹妹最喜歡的獎品,妳這樣罰她太重了,妹妹會很難過!」

「這的確是重罰,但妹妹犯了嚴重的錯,媽媽相信這是公平的處罰.」我堅持.

姐姐深知求情無效,於是走出房門,偷偷拿妹妹最心愛的玩具塞給妹妹說:

「妹妹,這是妳最心愛的小馬,妳不要再哭了.」

然後,姐姐一聲不響地走到廁所,幫妹妹拿臉巾擦臉,再去廚房拿溫水給妹妹喝.這一連串舉動,不僅讓我與先生看傻了眼,連妹妹也感動哽咽地說:

「媽媽,我好感動,姐姐對我很好……」

我見她心軟知錯,打鐵趁熱追問她:「妳看,姐姐對妳這麼好,妳把她打傷了,就沒有好姐姐了,怎麼辦?」

她連忙搖頭大哭說:「對不起,我好感動,姐姐對我很好…」

然後,妹妹主動走到姐姐身邊,用雙手緊緊抱著姐姐,連腳也勾在姐姐身上,一邊哭一邊說:

「對不起姐姐,我不對,請妳原諒我,我好感動……」

當晚,姐妹倆再也沒有分開,相擁入睡.

我深深望著她倆,回想三年前生下妹妹,朝思暮想,盼著念著,就是她們如眼前般姐妹情深.原來,這不是簡單的血濃於水,也不是複雜的知書達理,而是愛!愛人者,人恆愛之.當姐姐聽到媽媽心中對寶貝的愛,她感動,於是她愛.她設身處地為妹妹求情,為妹妹擦淚,為妹妹倒水.當妹妹看到姐姐不計前嫌地愛她,她感動,於是她愛.她不惜說出最難啟齒的對不起,不惜緊抱曾經惡言相向的姐姐.

                     我這樣吩付你們,

是要你們彼此相愛(約15:11、12) 

凡事都不可虧欠人,

唯有愛,

要常以為虧欠,

因為愛人的,就完全了律法(羅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