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雞腿

   在四、五零年代的臺灣，各家的生活並不十分富裕，不管是鄉村或是都市，人們攝取蛋白質的方面都很有限，尤其是能吃上一根完整的雞腿，那幾乎是小孩子的專利，尤其是家中有較為被疼愛的孩子。

   一隻雞恰好長著兩隻腿，我跟姐姐也剛好差一歲，每逢過節或是有啥特別的日子，爸爸都會去買隻全雞，爸爸總是啃雞屁股，媽媽總愛吃雞脖子或雞胸，我跟姐姐當然吃他們不愛吃的雞腿！但是這種“太平盛世”維持不了多久，因為小我兩歲的弟弟，他開始不喝牛奶了，他長了牙齒以後，竟然要搶他大哥的雞腿？剛開始還好對付，因為他牙齒少，撕下一小塊，他可以咬個老半天，可是人們說“歲月無情”，慢慢地他竟然跑出跟老爸告狀，說他可以吃完一整根雞腿！自此之後，我跟弟弟就是輪流吃雞腿，端午節要是我吃，等到中秋節弟弟一定牢牢地記住，我有時候真納悶，他的九九乘法怎麼沒記那麼熟？

   說實在的，在當時吃雞腿，並沒有啥特別的美味，只是喜歡在大啖雞肉的時候，用那被嘴巴擠得半瞇的眼睛，偷偷看著別人，我常常看到爸爸滿足的笑容，或是別人羨慕的眼神，那種感覺像是今日吃鮑魚、魚翅一般，至於口腔內的味覺，那已經不復記憶了！重要的是那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就好像穿著名牌西裝，到鄉下去省親一般，總會造成萬人空巷，有如劉德華下鄉拍戲，每回我吃雞腿的時候，總是把白飯先扒完，留下那完整的一根雞腿，慢慢地陶醉享用，尤其是弟弟在旁邊虎視眈眈瞧著我的英姿，更增添雞腿無比的美味！只是“那小子”雞腸鳥肚太會記仇，他可以從中秋節記到過年，輪到他吃雞腿的時候，他可以把雞腿當冰棒舔，扒一口飯舔一下，擺明就是不分給我半口，我就是在這種權力鬥爭下長大的聰明小孩！

   +前一陣子身體不適，又是開刀又是住院，生活都成了重大民生問題，內人看家中很久沒吃到肉，於是到市場買了根雞腿來加菜，還特別交代老闆切成數塊，這讓我想起以前，我不知道雞腿可以切來吃的？當整盤雞腿放在我眼前，我只挑了一塊靠近雞胸多骨的“腿肉”吃，然後夾那根棒子給女兒，內人問我為何不多吃點肉？我一時的語塞，不知如何的回答，接著我緩緩地對她說，以前吃雞腿，只著重在口腔的味覺和心裡的優越感，從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笑得很滿足？他只吃到雞屁股，都是脂肪，哪有什麼美味可言？今天我也當了父親，我可以看到我自己的孩子，細嚼慢嚥我們辛苦賺來的成果，那種滿足遠超過自己的口腹之欲，結果一餐飯吃下來，在你讓我也讓之下，一根雞腿竟然沒有吃完，逼不得已，跟女兒撒了個小謊，說放到晚餐會壞掉，最後才由女兒興高采烈把它解決了！

   雖然我已經數十年沒吃過一根完整的雞腿，但是我覺得一根雞腿和家人分享，遠比當初一個人獨吃快樂得多，因為我教會我女兒，如何懂得與別人分享，懂得在自己享受以後，也給別人帶來快樂，更知道她在外頭吃到好吃的東西，玩到好玩的，都會一五一十的跟她媽媽分享，或許有人說，貧窮是最好的大學，這話應該是沒有錯，我很慶幸我很少給我女兒吃一根完整的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