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詐欺犯關在一起

  發生車禍是一件令人很懊惱的事，尤其是自己摔傷，又無法得到國賠，更無法找到人賠，更嚴重的是手和腳不是摔斷就是摔裂了，搞得全身上下動彈不得，只能吃飯和聽人講話，推進病房的時候，那可是像賣饅頭似的沿路喊著進來，已經痛到不知道哪裡痛，只知道床一搖晃就全身都痛，和護理人員的交談，都必須給她們職前的之震憾教育，我稱之為哀號式的吼叫交談，我們說話的內容可以說是平淡無奇，可是氣氛往往被我弄得很緊張，因為她們每個步驟都會輕聲細語跟我解說，可是一開始搬動我時，常常聽到我是殺聲震天，小姐們個個花容失色，彷彿在搬運一個價值連城的宋朝瓷器，一個不小心會讓她們傾家蕩產！

   人有的時候是常常不能夠自主的，不想看的事情，我們可以閉上眼睛不要看，不想吃的食物，可以不要張口去吃它，可是不想聽的事情，卻無法防止它不鑽進你耳裡；像我手腳都動彈不得，整天一個人躺在三人床的病房，一旦有新鄰居的搬入，多多少少會打聽他是什麼來頭，沒料到他來的時候，陪他進門的是兩名制服員警，而且那兩位警察還輪流幫他冰敷，看到這一幕，真的令我們這種小市民十分感動，想不到一個政府官員，也肯屈身跟我們這種升斗小民一般，躺這種勞保病房，下次內人要外出的時候，一定要她給我買件漂亮的睡衣回來。

   當這一切事情都還在想像的時候，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那是一種金屬和金屬連續滾動磨擦的聲音，愛看警匪片的我，一聽就知道那是手銬上銬的聲音，雖然他們拉上布廉，可是我還是聽得到那手銬是銬在床架上，即使他的動作再輕微，可是總免不了要抓癢！

   聽他在和員警的交談，才知道他是一名車手，我以前看到報紙寫車手，總以為他們會像電影裡的殺手一般，總是面無表情十分冷血，想不到這位車手十分地能說善道，還當場責怪員警為何要踩斷他的腳？這種話語聽在我耳裡，是有些震憾的效果的，因為我們不犯法的人，損壞別人東西是要賠償的，更何況是別人的一條腿？

  而這位逮捕他的員警，年方四十，一點都沒有動怒，也沒有緊張的樣子，對著小他七歲的犯人說，人家都已經跟你表明身份是警察，你就不要跑了嘛！而且你也只不過去幫人領錢，不會判多重的罪的，別人那個好幾條罪加一加，要關個一、二十年，那種大尾的才需要逃命！這第一場的口舌之辯，這位犯人似乎沒有佔到什麼上風；這員警看他一身刺青，就順口誇讚他一定是一隻鬥雞，他就順理成章的說，他是兩棲偵搜部隊退伍的，也就是俗稱水鬼，還嗆說自己是哪一期結訓的；隔著布簾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是我覺得那位警察一定想逗著他玩，他順著犯人的話說，我也是呀！在兩次吃鱉之後，這位犯人又說，他讀中學的時候，在他們那裡的區運比賽，百米都跑十一秒八，我當時就在想，此人接受那麼多單位的訓練，怎麼不去抓壞蛋，卻用這些體能來逃警察？而後就聽到這位員警開口了，他說，你現在連我都跑不過，可見這些年以來，你自己把身體搞壞了，你應該早把香煙給戒了！講到了香煙，那位犯人問員警，可不可以讓他上廁所？這是人權，警察不可能不答應，那犯人蹲在馬桶上仍就不死心，隔著廁所的門問警察，你真的是哪一期的？警察沒好氣的回答，在你們學校看管腳踏車的！緊接著他們不再交談，從廁所縫隙傳來ㄧ陣陣臭煙味……

   在台灣有些現象，我個人都還在適應當中，像有些女性，習慣用國罵，有些人習慣講一些豪放不羈的言語，彷彿是水滸傳裡的英雄們，但是卻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只是不知道這身高ㄧ六八公分的細漢，真的能擋得住這排山倒海的怒濤？我這位剛來報到的大哥，一身的刺龍刺鳳的圖案，任誰看到都一定認為是暴力罪犯，而且自豪是蛙人部隊退役，那應該是用他過人的體力來營業賺錢的，怎麼會做這種用腦筋賺錢的勾當？而且聽他向員警陳述，發覺他的腦袋也不是很靈光，他說他也是一位卡債族，因為欠下二十多萬信用卡債，被要債的出言恐嚇，因此挺而走險，相信詐騙集團的話能把他的債務一筆勾消，所以算起來他應該是個受害者！照他的這種邏輯推理下去，那個存摺被提領一空，哭得死去活來的人，他們應該算是倒楣者，他們幾十年辛苦攢下來的錢，是該奉獻給這些無緣見面的乾兒子？

   有人說用腦多的人，煙都抽得比較兇，只是不知道賺錢能追上香煙漲價的速度？但是可以確定我隔壁這位大哥，因為想抽煙，使他變得聰明過人，他每天抽煙的次數，都和員警換班的次數一樣，還真是難為他了，每天員警只有三班輪流二十四小時照顧他，也就說他總會有三次上大號的機會，每回聽到他手銬解開的聲音，緊接著就聽到他單腳跳地板的聲音，那種單腳速度絕對比我雙腳跑得快，使我相信他應該是蛙人沒錯，我屎拉褲子上，也不可能有此速度！然後迅速地關上廁所門，接著整間病房像過去火車進山洞，而且沒有關車窗一樣，簡直快要窒息，我當時就在想，他躲在廁所裡頭，是不是把身上有孔的地方，都插滿了香煙？

   跟他同居的幾天裡，還有一項最讓我很不習慣的，就是他睡覺時會磨牙，以前當兵的時候，當然也有同事睡覺會磨牙，但是同事也只有一六五公分，個子小磨牙聲也小，可是我這位鄰居塊頭不算小，再加上平時用腦過量，半夜咬起牙來，不會輸給外頭的公車引擎聲，而且他磨牙的毅力十分驚人，有一晚他磨了快二十分鐘的牙，突然被他自己的口水嗆到，接著聽到他拼命的咳嗽，咳嗽當然就不能磨牙，但是咳嗽聲停止之後，磨牙聲緊接著又響起，我那晚真的快抓狂……

  人有五短必有一長，我的鄰居大哥長處就不止那些，就我所知道，他那一七五公分的女朋友，都向每天三班的員警通通個別介紹過，也就是我一天要複習三遍，真是再難背的英文單字早就背得滾瓜爛熟，這位女朋友在他住院期間，天天依偎在他身邊，我們中國人講義氣，說道是兩肋插刀，我覺得這都算不上什麼高貴的情操，起碼跟這位大哥的女朋友不能比，她為了她的男朋友，已經三天沒有刷牙和洗澡了！他們整天都拉上布簾，躲在裡頭講悄悄話，有點像是金庸筆下的古墓派，小龍女整天就和楊過躲在山洞裡，只是金庸沒有交代小龍女多久出來洗一次澡？

  我想這位大哥去蹲苦牢時，應該會有幾件事讓他很懊惱的，跑步是他所擅長的，卻跑輸比他年長的警員，打架也應該是他引以為傲的，結果被ㄧ個員警徒手把他腳打斷，他跟三班六位警察介紹他高大的女朋友時，每位警察都只說，嗯！很高！連一句讚美漂亮都捨不得說出，當然的啦，一個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而且又是滿身刺青男人的老婆，穿著制服的員警是都會這麼客氣的……要離開病房的時候，男的頻頻向我這唯一的病友“悔西累”，而女的也急忙聯絡她的友人要去她家洗澡，明日的太陽也依舊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