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一間三人房的骨科病房，一時之間住進兩位病患，他們都是因為車禍受傷，而被人家送進這家醫院，發生這種意外事件對任何人說，都是一件很不愉快的經驗，甚至於可說是一件很倒楣的事情，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會想，這種事情為什麼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發生在其他人的身上？因此在意外發生而住進醫院的人，心情一定十分的惡劣。

   只聽到其中一個病患敘述他自己倒楣的經過，他是一位喜好登山的山友，雖然五十來歲，卻一直沒有結婚，可能喜歡大自然比人類多一點，人類畢竟比大自然複雜多了，大自然大多是以最真實的面貌面對你，我們不必花太多心思去瞭解它，只要多親近它，自然會感受它帶給我們愉快的心情；但是人類就沒那麼簡單了，有的時候即使是天天相處在一起，也不見得能夠洞悉彼此的想法，因此有些人就寧可寄情於山水。

  話說這位先生剛好有事情，使他必須騎著他的小摩托車，到他最不喜歡的市區辦事情，市區裡車水馬龍是很自然的事情，尤其在廢氣裡騎車穿梭，更令喜愛大自然的他十分厭惡，只想趕快離開車陣到達目的地，正想加油門快速逃離這窒息的場所，前面的一部箱型車原本在慢車道行駛，可能發現了目標，緊急地靠路邊停下來，這種動作對在市區騎車多年經驗的他，緊急地煞車然後閃過，這都不是難事，這是在台灣騎車必修的課程，但是問題出在這箱型車的駕駛，他也似乎太心急了，他幾乎精算別人從他的車尾，衝到他駕駛座車門的時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打開車門，這種動作不要說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即使反應像邁可喬登也一定來不及閃躲，結果這位騎機車的先生，當然慷慨地往門撞上，虧他平時爬山練得一身好筋骨，但是人骨畢竟比不上鐵門，一陣子塑膠、金屬、玻璃、人叫的聲音，老先生那隻撞車門的右手果然脫臼，坐騎那部老爺摩托車卻造成粉碎性骨折，發生這種事情第一要務老先生自然知道，不能讓肇事者偷溜走，因此在迅速翻身之後，用他健康無損的左手抓住那位駕駛，那位年輕的駕駛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呆若木雞地站在箱型車旁，因為他看到被他車門碰倒的老先生又乾又瘦，摩托車又彈得老遠，深怕弄出了人命，這下子恐怕要當人家一輩子的長工了；哪知還在發呆的時候，他的一隻手已經被一個右手骨折變形，而左手又孔武有力的乾癟老頭子緊緊抓住，結果是好事壞事都同時發生；好事是還好沒有撞死人，壞事就是從這老頭子抓住人的強度，這年輕駕駛知道自己即使當不成一輩子長工，起碼要當人家一陣子的兒子！

   這位老先生運氣也真不好，生活在都會裡，有哪一個人隨身不帶著手機？偏偏他當時就沒有手機，但是緊拉著肇事者的手，並不能解決問題，基本上他需要就醫，這位駕駛也應該送交警察做筆錄，這樣就可以安心養病；緊接著他就一手拉著駕駛，一邊向路人借手機打電話，可是不知為什麼沒人願意借給他？據他自己的描述，他幾乎是下跪求其中一位路人，別人才願意把手機借給他用，可是當他用那隻興奮而發抖的左手拇指播完電話，講話還因為高興而不斷地口吃，掛上電話時，才發現他的犯人卻乘機溜跑了，所以他被送到病房的時候，只說一句話，都市的人都太無情了！

   躺在他旁邊的病友，也好不到哪去，可能狀況看起來比他還糟，手腳全斷了，右手腕還打著厚重的石膏，一直打到手肘的部位，整天就只能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的身體有多處裂傷，根本都翻動不得，每次護士要推他去做檢查，總是把他痛得渾身冒冷汗，每回推回病房的時候，整件病衣都濕透了！

  以一個跑外務的人來說，五十來歲確實是大了些，因為景氣不是很好，有的時候客戶晚上叫貨，也要想辦法去應付，即使明知自己有近視和老花，夜晚依然是要出門的。據他自己說，有的時候夜晚碰上了下雨天，他騎車跟在兩部並排騎乘的摩托車後面，即使前面那兩部機車騎得再慢，他也不敢從兩部機車中間超車過去，因為他會以為在他前面，是一輛汽車在行駛！

   十月底的天色，天空本來就黑的比較早，而他正在吃晚餐的時候，客戶突然打了通電話進來，說無論如何一定要他跑一趟，這家客戶跟他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於公於私他都會義不容辭為客戶服務，即使當時是八點左右的晚上！他騎車的時候，總是習慣在車上把可能遭遇的問題，先在腦袋裡沙盤推演一番，如此面對客戶的疑問，他才能從容的回答，進而取得客戶的信任，這是他多年以來的習慣。

  送了貨辦完了事，心情自然的比較輕鬆，雖然是輕鬆但是因為夜晚視線不佳，他也不敢騎快車，因為生活在都市看過太多意外，都是來得太突然，讓人防不勝防！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到要幫他女兒買第二天的早餐麵包，他知道他女兒喜歡每天吃不一樣花樣的麵包，所以他也樂得四處換麵包店！

  有些孩子天生就比較喜歡捉弄別人，這位先生認識一位目盲的老太太，她有位孫子非常頑皮，老是喜歡偷偷摸摸地走進老奶奶，然後突然在老太太耳邊大喊『阿嬤』，然後看到老太太驚嚇的模樣，真是讓這位小孫子開心的不得了！當然這種習慣一直跟著他，雖然他已經是小三的小朋友，但是他依然喜歡捉弄他的同學，那天夜晚他突然瞧見他的同學正慢條斯理騎著單車過馬路，他想現在偷偷地跑去從後面嚇他同學，一定會讓他這位還不太會騎單車的同學，嚇得跌坐在地上，這一定是非常好玩的事情！

   這位剛幫女兒買完麵包的先生，走在那條路上看見一個小孩騎車緩緩過馬路，當那位孩子經過以後，他已經油門加了一半，突然之間，在前面的那位孩子後面，有位小胖子推著腳踏車追了上去，一個人再怎麼體積龐大，都無法把一個單向道橫向面積佔滿，但是推著一部腳踏車而且被嚇得站在路中央，那後果真是很難想像！

   果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大腦執行的指令只有兩個，要不就是緊急轉向，要不就是要想辦法把摩托車停下來！在這麼瞬間又緊急的一刻，他只有死命地拉住煞車，結果是摩托車的前輪給硬停下來，可是他的身體依然向前衝，身體的重量加速度，就硬生生的把緊握煞車的右手腕給擠斷，緊接著身體也跟著車身翻過去，當他坐在地面上時，他的左肩胛骨跟右髖關節痛得他無法站起來，這種感覺他以前有過，那是骨頭斷裂的痛法，不是揉一揉就能消痛的！

   剛好一位路人過來，幫他扶坐起來，他請那位路人趕緊看看那位小孩有沒有受傷？路人指著他彎曲變形的手腕說，你的傷比小孩還嚴重，小孩只有腳擦傷而已！這時他已經痛得快昏倒，只聽到路人越圍越多，還聽到有人鐵口直斷說這一定是酒後開車，當然這是故意講給在場警察聽的，他很清醒，可是他只想留點力氣跟他老婆講話，說他買的麵包還在車上不要忘了！迷糊當中聽到第一位路人跟警察說，當時他正在路邊看得很清楚，這位機車騎士騎得不快，是小孩子突然從路旁竄出來，他並且留下他的個人資料給警察。而後，那位小孩的媽媽也隨後到同家醫院去塗藥，並且帶孩子到急診室看他，他對那胖小孩說：我們都犯了錯，所以我們都付出了代價，我錯在騎得太快，而你下回不可以在馬路上嬉鬧，這次較嚴重的代價，我已替你付清了，很高興你沒事，下回你要嬉鬧時，請你記得我！孩子的媽媽跟孩子離開急診室得時候，眼中的淚水始終沒有停過！他只說了一句話，都市人還是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