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

快要中午了我才醒來. 吃早餐的時間已經過了. 沒別的事可幹. 我就去放洗澡水(早晨通常我是不泡澡的). 然後我離開浴室. 這一天. 任何事都是反常的. 首先. 我立刻忘記我浴室裡水龍頭沒關. 我寫了一封信給阿珍告訴她我們昨天晚上的冒險. 寫著寫著. 我感到好像哪裡不對勁. 然後我就去到陽台上面. 城市的天空蓋著烏雲. 然後我就想到了我的浴缸 : 水已經漫出來了. 我很慶幸及時把水龍頭關掉了.

馬蛋應該已經去參觀金字塔了. 我覺得自己一個人也不錯. 我忽然想到可以去開羅街上走走. 看看那些清真寺. 迷失在城中. 讓自己遺忘或遺忘自己. 離開浴缸. 我打了一個電話給阿珍. 我覺得我想跟她說我愛她. 不過接電話的是答錄機. 我就留了幾句話. 常聽到人家勸說. 這種話最好不要說. 尤其感情. 一旦用直接簡單的表達. 將包含某種不能理解的份量和不好的品味. 而且可能因為某種不被原諒的魯莽而產生反作用. 這個處方不是只關係到愛情方面的事情. 所有向對方因一時激動的表達都在這個範圍裏面.. 表達事情的唯一方法是把你的誠意自動加上一層保護. 我特別注意到. 很少人放棄這個錯誤的想法. 他們嘲笑那些敬愛他們的人. 現在. 所有的表達只能是過濾過的. 保持距離的. 和幽默的語言 – 我指的不是真正的幽默. 是指沒意義的笑話哈拉或惡搞. 所有的事都可以好笑為藉口. 而且要笑的粗魯. 笑得愚蠢. 一個人遠離人群. 實際上就是一個人需要和人群在一起. 意思是說. 一個人再也無法獨自享受思考和感受. 再也無法不在乎眾人的樂趣. 這就說明了. 人與人對談的時代結束. 反過來說. 孤獨戰勝了一切.

我穿衣服的時候想到這些. 我在保險櫃裡拿了一些錢. 順便檢查一下我的機票還在裡面. 然後我關上身後的房門. 我來到樓下的接待櫃台. 請他們寄出我兩封信. 然後確定明天的機位. 然後我來到花園裡. 坐在一張桌子前面. 陽光又出現了. 然後我叫了一杯咖啡. 我坐了很久. 慢慢的放鬆自己. 我聽到泳池傳來的叫聲. 還有人們跳入水中的聲音. 半睡半醒. 我感到. 我慢慢的. 從病態的精神狀態當中釋放出來.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再晚些時候. 一輛計程車載我到了城中心. 我開始在市集裡漫步. 帶著消失在人群中的念頭. 走在小道的陰影中. 忘記自己. 沒錯. 不過沿途的小販拉著我看貨. 讓我需要不斷的再找回自己. 我來到阿拉撒清真寺. 是一個類似眾神廟. 供奉可蘭經裏的先知們的地方. 交錯的眼神中. 我好像看到了恨. 沒有來由. 一種純粹的恨. 恨的精華. 無盡的恨. 然後. 進到這個地方. 我又感到了一種由衷的親切感覺. 尤其我特別小心不要打擾別人. 不像我旁邊的一個傢伙. 他用他的錄影機錄下所有經過鏡頭前面的東西. 像一種強迫的性格. 不管看到的是什麼. 說得再貼切一點. 不考慮有什麼是他看不到的 – 比如那些他旅途中遭遇到的活生生的憤怒目光. 我想到了我的弟弟. 每一次我們的家庭的旅行. 他永遠有一個任務 : 拍照錄影. 於是我就說這個遊客也是脫離現實的. 他和我弟弟一樣. 想要把我們永遠記下來. 脫離現實的孤獨. 永遠的孤獨.

我的父母死亡之後. 我弟弟帶著強迫的. 開始喜歡拍些車禍的照片. 他說這是種攝影的實驗. 固執的拒絕承認這和爸媽的意外有什麼牽連. 他跟我說. 能夠頒獎給影片. 為什麼不能拍些車禍的照片? 他老提到有天他要開個照片展. 事實上. 他沒有任何的合約需要屢行. 同時. 他也完全不在乎道路安全規定 – 就這樣子. 大塊的廢鐵.破碎的車窗. 重力撞擊後的形體. 他把高速急停產生的噪音稱做自由. 這些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美學. 每一次他向我展示他的作品. 我沒有辦法說服他他是錯的. 我感到不安. 他困難的在煙硝瓦礫和鈣化遺物中找尋我們的母親. 而母親的微笑. 現在看來也更加模糊了.

同一年的十月裡. 像受到詛咒似的. 車禍輪到弟弟頭上 : 還好不是那麼嚴重. 只是弄傷了一邊的膝蓋. 他被送去重新上課並且連續幾天被帶著探望車禍重傷的人. 存活的人通常少了一隻腳一隻手的. 更多的人少的東西更多. 而且 還 要 繼 續 活 下 去 ! 我相信是這個安排讓他真正感動而改變. 好幾次他跟我說他其實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他終於找到真正恐怖的影像可以讓他體會到痛苦. 他不再需要他那些照片. 同時也放棄了開個展的計畫.

在開羅的路上散步. 有著矛盾的感覺在自我對抗. 像一連串不合理無法預測變化. 忽然間. 我們不停抱怨的理由又變得毫不重要.

經過不知多少時間. 我回到馬力歐旅館. 大使館的車子已經等在那裡. 最後一個講座就要開始. 我被計程車司機宰了一筆錢. 不過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反正是全民買單. 我還大方的給了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