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過後﹐我們遷入蓋好的小屋﹐四姨一家也搬回整修好的居所。外祖父家又恢復昔日的寂靜。

花蓮這個濱海依山的小城﹐其生活步調與台灣西部有極大差距。至少在西部的都市從北到南陸續可以接收到台視節目時﹐東台灣因著山脈等地理因素還沒有架設轉播站﹐資訊來源除了報紙就是收音機。

我記得父親那時開始自學英語﹐聽的就是彭蒙惠老師的空中英語教室節目。每天早上六點半﹐我在節目播放的片頭音樂和彭蒙惠的道早安聲中醒來。父親把教學內容錄下來﹐晚上重聽﹐所以晚上七點半﹐我又在同樣的音樂中被催去唸書作功課。

母親因為有四姨和大表哥表嫂可以往來﹐日子應該不像在中部時那麼寂寞。可是雖然來往密切﹐我卻覺得她多少嫉妒我的四姨。

四姨丈在營造生意外又開始保險事業﹐他們的房子越擴越大﹐也不時可以送禮物補品給外祖父。繼外婆當然對他們非常客氣﹐每次看到﹐都是滿臉笑容。

我不只一次聽到母親對父親訴她的不滿﹐覺得外祖父不應該收她給的租金﹐又說他好像沒有收四姨的。可是我私下覺得外祖父也很難作的好﹐不收﹐母親會覺得她虧欠了一分人情﹔收了﹐母親又覺得他把她當外人。

此外﹐以四姨本來是養女身份﹐如今因著家產豐富﹐得以受外祖父接納﹐可能也讓母親耿耿于懷。她因此自卑於自己的丈夫收入那麼有限。

當人家稱讚父親工作認真又顧家時﹐母親的答覆卻是近乎刻薄﹕「唉﹗沒有用啦﹗只是吃死頭路 ( 台語 ) ﹐賺不了什麼錢﹐吃不飽﹐餓不死而已。」有時當著父親的面也是這麼說。

我原先不清楚父親作什麼的﹐後來才明白是與電訊電信有關。他的工作是隨著電線電纜的架設工程而移動﹐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搬遷的那麼多。到花蓮時﹐他是主管整個東台灣的電纜工程﹐線路架設是從花蓮和臺東兩地開始﹐一南一北延伸﹐直到其間所有的鄉鎮全聯起來﹔所以他必須時常出去視察工程的進展。

而我起初也不曉得他的職位﹐只知道曾經去他的辦公室﹐一個大廳﹐兩大排的辦公桌併在一起﹐只有父親的桌子在大廳的一個角落。

在學校﹐只有不聽話的學生才被老師安排坐在教室的一個角落﹐思過。我起先很納悶﹐父親為什麼緣故﹐被罰坐在一角﹐不像其他的人面對面坐著﹐工作之外﹐還可以聊天。

後來曉得他工作的性質﹐我再聽到母親這麼說父親﹐總是很憤慨﹐覺得她不尊重父親﹐會挺身替他辯駁﹐這就惹的母親很不高興﹐說我沒大沒小﹐懂得什麼。但「沒用」這個詞像個定時炸彈﹐以致每次聽母親說起﹐不管是說父親﹐還是我﹐一定引爆出我滿腔怒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