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比較孔子心目中的天、命、神、鬼與中庸大不相同,故把中庸歸類儒家作品即無法解釋其如此巨大之矛盾。從人類文明進步的歷程看來人,人對天、對大自然、對鬼神的敬畏、發展到盡人事聽天命,從天有意志、天會懲惡揚善,主人間償罰,到天道與人道殊途,到天「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都是人類思想進步的過程,東西皆然。這種進步有多來自經驗者。
由是觀之,孔子在他生活的時代,在文明萌芽未久的時代,孔子對天對性、命、鬼神的觀察是進步的。
論語中對孔子相送的記載如下: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孫長)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
子罕言性、命,與仁。(論語子罕)
子畏於匡,曰:「文王即沒…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
季路向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為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論語季氏篇)
從以上的記載,可知孔子不喜歡談怪、力、亂、神,不相信天主人間禍福、償罰。故曰「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又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對於天對於鬼、神孔子是抱存疑的態度,並非完全不信,故曰君子畏天命、而天命、鬼神皆無法得知,故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人的努力是可以掌握的,可以預期的,所以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不能事人焉能事鬼。」
孔子對天、命、神鬼的看法是附合科學精神的,同時也代表著謎信、神權時代的尾聲,到了荀子便大刀闊斧地把人道與天道一分為二、荀子的思想是在孔子的基礎之上做了更清楚更科學地躍進了一大步。
中庸一書晚出,從思想史的角度來看做如中庸是儒家弟子之作,中庸不可能不繼承孔孟荀子對天、命、神鬼的看法,更不可能從進步的科學的觀念倒退到商、周的時代。更不可能大談孔子不語的怪、力、亂、神。
我們看中庸以下的記載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中庸第十五章。)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與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子見守蓍龜,動手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中庸二十四章)
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中庸第二十九章)
以上中庸談到的鬼神、楨祥、妖孽子不就是孔子從來不談的怪、力、亂、神嗎?這豈是儒家思想,這豈是孔門心法,從思想史的發展來看,荀子在孔子對鬼神、天道的基礎上朝前邁了一大步,號稱儒家的中庸怎麼會知如此怪、力、亂、神呢?其實中庸的鬼、神、楨祥、妖孽之說應該來墨家、墨子明鬼云:「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償賢而罰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償賢而罰暴也,則天下豈亂哉?」
墨子非但信鬼神,同時認為天是有意志,天會職司償罰的,如天志云:「故天子者,天下之窮貴也,天下之窮富也,故欲富且貴者,當天意而不可不順。順天意者:兼相受、交相利、必得償;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賦、必得罰:……予人不祥者,誰也?則天也,若以為天為不愛天下百姓,則何故以人與人相殺,而天予之不祥?」
至於「龜蓍」、「四體」又來自陰陽家鄒衍之「五德始終說」
綜觀中庸之內容,除有儒家思想,直接抄字語孟章句外,雜有墨家、道家、陰陽家以及西漢天人合一、天人感應之說、內容如此雜蕪、且多處與孔孟思想牴牾,顯見中庸成書最早在西漢初年,且絕不可歸類於儒學書籍,無怪乎清學者姚季恒直接稱之為「偽中庸」。偽書不足為病,但像中庸如此雜蕪不通之偽書而被儒林奉為聖經喻千年之久,誠中國文化史上之怪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