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台灣的大事是陳水扁被起訴、被羈押，假如日後扁案的偵查、判決，完全根據法律，那麼等於打通了台灣法治的任督二脈；像中國這樣的文明古國，到今天我們的社會還充滿了反法治的文化基因，可見打通任督二脈何其不易。

無論在西方、在東方，法治的道路都充滿荊棘，在法治的過程中，許許多多仁人志士、英雄豪傑用不同的方式「殉法」，他們的犧牲、奮鬥，成就了今天的法治文明。筆者現在就以二則和法律有關的歷史故事，來呈現人類走向法治之路的軌跡。

一、春秋時代楚康王任命的令尹子南、寵信觀起。觀起沒有替國家立過任何功勞，而出入幾十匹馬，甚為招搖，楚人都為這件事憂慮不已，楚康王也想懲罰他們。這個故事見《左傳》襄公二十二年楚王要殺令尹子南和觀起的理由，顯然不只是為了觀起招搖，如果僅僅是為了令尹子南寵信觀起，觀起無功而鮮車怒馬，楚王大可警告之，或從輕處分，因為上訴罪狀是屬微罪，何至刑戮？所以殺子南的理由不詳。

子南的兒子棄疾是楚王的隨侍，有三次楚王見了棄疾就流淚，棄疾問楚王：「國王三次見我流淚，敢問為什麼？」王說：「令尹子南品行不好，你是知道的，國家要誅戮他，他如不在，你還是留在我身邊好嗎？」棄疾回答說：「父親被殺，兒子留在你身邊，國君怎麼還能用這種人呢？但是我不會洩露國君的機密。」

後來楚康王在令尹子南上朝的時候把他殺死，把觀起車裂（分屍），肢體送到國境四方示眾。三天後棄疾向楚王請求收屍，楚王同意，安葬父親以後，他手下人說：「你要走嗎？」棄疾說：「我等於參加了殺父親的預謀，我能走到哪裡去呢？」手下人說：「那麼留下來還做楚王的臣下嗎？」棄疾說：「背棄父親、事奉仇人，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棄疾最後自縊而死。

棄疾的故事令人心酸，棄疾是一個好的部下，是一個忠於職守的臣子，棄疾不願違法洩密救父，楚王居然也不擔心棄疾洩密，可見君臣之間互信的程度。棄疾忠於君王，眼看父將死而不能相救，父親死因是違反國法，又不能替父報仇，在情、理、法糾葛之中，在忠、孝強烈衝突之下，只好自縊來結束自己的痛苦，這是一個淒慘的故事。棄疾守法而喪父，父喪事前不能相救，事後又不能報仇，只好一死，棄疾的死源自於對法的尊重，棄疾的死是殉法的一種，與蘇格拉底寧被毒死也不逃亡的精神有相通之處，但是蘇格拉底的故事至今被人傳誦，但是棄疾的故事則鮮為人知。

二、十九世紀普魯士大公國（德國前身）國王威廉一世雄才大略，四處征伐，連戰皆捷，「七周戰爭」把奧地利五百多萬人口、六十四萬平方公里土地納入版圖，志得意滿之餘，在波茨坦郊外蓋了一座桑蘇西宮，號稱無憂宮。

　　有一天威廉一世登上了行宮頂樓，放眼四望風景如畫，突然發覺眼前有一又破又舊的大風車磨坊，甚是礙眼，威廉一世叫侍衛去把磨坊的產權買下拆掉，沒想到磨坊主人是個小老頭，死也不肯賣，威廉一世盛怒之下叫士兵用鐵騎把磨坊踏平，沒想到小老頭一狀告到法院，老百姓們也聚眾遊行支持小老頭告國王，沒想到柏林最高法院居然受理了。

　　這個案子，法院門外矗立著一尊正義女神雕像，雕像背後刻著一句格言「為了直義哪怕天崩地裂」，二位法官經過協商，他們認為「法官只有一個上司，那就是法律；法官只忠於一個上司，那就是法律！」他們裁定「被告濫用王權，侵犯原告受憲法保障之財產權，觸犯了《帝國憲法》第七十九條六款，判決如下：責成被告威廉一世在原地建立一個同樣大小的磨坊，並賠原告人工、損失、訴訟費共一百五十元。」

　　蠻橫的威廉一世接到判決書時，雙手竟然發抖，此刻他才醒悟到法律的威力，如果他不尊重法律，可能全民與他為敵，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以後，國王終於向法律低頭……。

　　故事還沒有結束，還有續集。幾十年後，威廉一世死了，風車磨坊主人小老頭也死了。威廉二世繼位，小老頭的兒子繼承了磨坊，有一天，第二代磨坊主人碰到財務困難，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想到了父親跟威廉一世的官司，他給威廉二世寫了封信，想把這座磨坊賣給國王。威廉二世反覆考慮之後，回了封信給第二代磨坊主人，隨信附贈磨坊主人六千元幫他度過難關，並勸他好好保存祖產，也為德國的法治傳統留下一個證據。

　　一直到今天，老磨坊依然容光煥發地矗立在柏林郊區，歷經炮火、風雨，老磨坊依然屹立不搖，驕傲地向世人訴說老主人的勇敢，以及威廉父子的肚量與守法精神。

　　在中國法律的故事多半淒慘、血腥，在中國從來沒有發生過像威廉與磨坊主人的故事，在中國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也是假的。事實的真相是商鞅變法時，秦太子駟犯法，以商鞅之權勢，也不過象徵性地處分了太子的兩位老師，所謂「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在西方是玩真的，在中國是說說而已。

　　但願自陳水扁案以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應該不再只是說說而已。

註：本文刊登於「獨家報導」1065-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