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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26 15:25:34瀏覽3626|回應0|推薦1 | |
自從「外省人」變成一個專有名詞,甚至在某些人口中是帶有嘲諷性的專有名詞,我就不自覺地想到一些發生在「外省人」這群人之間特有的故事,許多故事的情節有一度幾乎在記憶中消失,但是「民進黨之亂」,許多半調子御用學者群起參與篡改中國近代史,曲解台灣近代史以後,外省人特有的故事在記憶中又鮮活起來………。 跟每一個人一樣,讀大學是我生命中一件重要的事,中學對我而言是一段苦難的歷程,初中、高中的記憶只有老師的斥責、記過、補考、退學、插班以及父親的藤條,漫長的中學沒有任何快樂或驕傲。除了無趣而沈重的功課,在反共抗日時代,制式教育之下對一個叛逆青年而言,在思想上也被壓迫得像籠中之鳥老是想飛。到了大學,籠子打開了,思想解放了,海闊天空了,我瘋狂地看書,看我喜歡的書,而對於我的本科「法文」,只有在考前兩天才會去碰它。 我們的教授有神父、修女、有退休的外文官、有中國人、法國人、比利時人,形形色色,頗不整齊,回想起來,也見證了那個時代台灣發展高等教育的一段崎嶇過程。 老師之中有一位美女老師,她姓傳,她教什麼課,我使勁地想,可一直想不起來。我只記得第一次聽她的課,看到她第一眼,我就想到張愛玲,瓜子臉、大眼睛、身裁苗條、說話有京腔、略帶鼻音,整個人像水一般的柔美,像張愛玲,又像極張愛玲筆下嫻靜、細緻的中國美女,非常樸素的打扮,講課節奏流暢、如吟詩、如歌唱。 一直到今天,四十多年後的今天,我才敢承認,我是一見鐘情了,她對我也似乎特別注意,在課堂上常常把我叫起來問問題,下課時我默默地計算今天在課堂上她一共看了我幾眼,默默地享受暗戀的滋味,幻想著、期待著一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 一學期很快過去了,盡管幻想的內容一天比一天甜美,一天比一天豐富,但終始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下學期的某一天,我跟幾個同學在草地上吹牛,遠遠看到老師從遠處的長廊走來,我第一次在課堂以外那麼仔細看看她,我發覺她眉頭深鎖、滿臉哀愁,我先是一驚,又立刻覺得心疼不已。是身體不適嗎?是家裡有事嗎?從那天起,我發覺在課堂上老師也經常出現這種表情,但是時間不長,通常只有幾秒鐘的功夫,她就會努力使自己恢復淡淡的微笑,但我老覺得她的微笑不自然像裝出來的。 我的單戀更嚴重、更複雜了,因為多了許多好奇、多了許多憐惜。 有一天下課,我在走廊上迎面看到老師跟一位微胖、禿頭的男人走在一塊兒,手牽手,肩靠肩,老師笑得非常開心,我心頭一震,只覺得全身冰冷,正想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武之璋!」她停下來笑著對我說:「這是我先生,這是我班上成績最好的同學,他書讀很多……。」 「我常聽她說起你,她教書多年,你是她認為少數的『好學深思』的同學……。」 多年後我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我只記得我想逃,我只記得我像木頭一樣站在那兒,她的先生年齡比她大很多,容貌平凡,但也氣質出眾,談吐高雅,很像後來我認識的張繼高。 後來我多次看到他們夫妻在校園漫步。有一次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他撐著一把傘,她歪著頭依偎在他的肩上,狀極幸福,但是在她獨行的時候,或在課堂上講課節奏稍慢的時候,哀愁經常浮現在她的臉上。 至於我對老師的「愛」,在我跟他們夫妻短短幾分鐘的對話後漸漸消失,因為我每想到,老師落落大方地跟我介紹她先生,她先生優雅的談吐,以及我手足無措、作賊心虛的慌亂,我猛然醒悟,我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我跟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雖然我還是很欣賞老師特殊高雅、溫順的中國女性美。喜歡聽她如歌唱般的聲音,但更多的是好奇,尤其是跟她先生的年齡問題,如此美麗的女子,為何嫁給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為什麼老師臉上總是掛著濃濃的哀愁? 答案在十幾年後,有一次參加朋友的餐會無意間碰到我在校的助教某某,這時他已昇為副教授,彼此都還記得,酒過三巡,我忍不住問他:「傳老師還在學校教書嗎?」「早就不教了。」他說我畢業後沒多久,他們夫妻一起到美國去了,以後就沒希消息,最後他還問我,你知道他們的故事嗎?我說不知道,他帶點酒意,神祕兮兮地把我拉到餐桌旁邊的沙發上,講了一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淪陷,有一對夫婦帶著妹妹逃到台灣,父母家人都陷大陸,妹妹北大肆業,夫婦學歷都很高,雖然獨身在台,但很快找到工作,夫婦兩人工作,妹妹繼續未完學業,三人相依為命,多年後姐姐發覺丈夫跟妹妹相愛,三人經過痛苦掙扎,漫長的協商,妹妹數度自殺以求解脫,姊姊願意退讓成全妹妹,丈夫跟妹棲都無法接受姊姊的美意,最後姊姊去當修女,妹妹嫁給姊夫……。故事中的妹妹就是 我不難想像,在那個封閉的年代,一個秀外慧中的才女,處在一個近代中國的大變局裡,他們都只不過是淘天巨浪中的幾滴小小水滴,不經意地被打到了台灣,三人同舟一命,歷經劫難,日久生情在所難免。對姊姊而言,橫刀奪愛者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對傳老師而言,搶了姊姊的丈夫……,怪不得傳老師美麗的臉上永遠有一抹散不去的哀愁,他們心頭的愧疚、自責,直如千斤重擔,在有生之年,他們都會背著罪惡的十字架,即使他們逃到美國。他們的細節我不清楚,他們最後的結局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永遠忘不了傳老師的美麗與哀愁。 假如不是逃難、假如不是內戰,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到台灣,假如不到台灣,以傳老師的條件在學校肯定是校花,愛慕者、追求者肯定如過江之鯽……。 這又是一段外省人的故事,我老覺得這個故事有點淒美、有點茫然,更令我有無法言喻的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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