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郊林深之處。

「唉……沒想到，會如此不好對付。」

諦聽一人持刀，仍緊閉雙目，面對著一眾喪失心智的同門。

「上官同參，還有諸位，小僧不過是去探路，並未做出有害諸位之事，為何仍執意襲擊小僧？」

諦聽不斷地嘗試以言語勸說，喚回眾人理智。

卻只有平時與諦聽不對盤的上官璘勉強對他的聲音有所反應，但也不是什麼好的反應。

「唔唔……光頭和尚，本姑娘要讓你知道……誰才更有資格當組長！」

諦聽不斷招架同門的攻勢，並不想真正傷到同門，見此情景下了判斷：「果然，眼神恍惚、無法溝通，叫喚多次也沒能喚回神識。」

平時諦聽總勸人為善，不料在做此判斷後就變得異常果決：「既然已無勸善之可能，那麼……小僧只好用刀，斬斷諸位同參一切妄念！」

諦聽睜開了左眼，眼中血絲通紅，猶如殺神再現：「可別怪罪小僧。」

最開始手中長刀長風破浪連斬數人，鮮血灑落在諦聽身上，他仿若未知，沒有遲疑，沒有難過，殺殺殺！

但若仔細看，他瞄準的都是手腳關節處，卸掉對方行動能力，就不再管，仍是留下了一線生機。

「何同參前去南昌城尋求援助已過數刻鐘，小僧得撐到他回來……」

諦聽喃喃道，強行運化真氣，使武鬥能力增強，盡可能在保住眾人性命的前提下廢去對方攻擊能力。

滿地鮮血讓諦聽開始有所遲疑，不禁祈禱：「何同參，我們能否渡得此劫……都得靠你了。」

他只能祈求何長瑞盡快帶來援軍，再怎樣能下狠手，他畢竟同樣是個初入俠隱閣之門的弟子，再這樣下去，他也要握不住手中的長刀了。

「諦聽兄，我們這就來助你了！」

聽見何長瑞的喊聲，諦聽終於閉上了張開的那眼，微微喘息，手持長刀連退數十步。

他的雙手仍在顫抖，沒曾想第一次見血，是在攻擊手足同門。

「何同參，你可來了。還有諸位前輩，你們正好在南昌城麼？」

諦聽聲音不復往日寧靜，還隱約有所慶幸，幸好不必在今日、此時，真正動手殺害同門。

南飛鍠身為隊長，自然得負起回話的責任，同樣還喘著氣，還是趕緊互換資訊：「這事……說來話長！不過真像何師弟所說，這些師弟妹都失去了神識！」

「是，小僧也不明白其中緣由。諸位同參突向小僧進攻，為了自保，不得不還手。」諦聽解釋著他不是有意要打傷眾同門的。

「先是唐師父，再來是掌櫃的，現在又是師弟妹！可惡……眾人接連中毒，但我們卻連對手是誰、目的為何，都還不知道！」

南飛鍠一席話讓諦聽恍然：「中毒？嗯……的確解釋得通。小僧只是去探路，歸來後，他們便成了這副模樣。」

諦聽語氣中隱隱帶有自責，他與何長瑞都擔任著此次小組的組長。

無名聽出了他自責的語氣，安慰道：「若連你也遭受毒害，只怕……諦聽師弟，幸好。」

她還對尚且清醒的眾人說道：「敵人可惡，但不論如何，我們得先想辦法制服這群失控的師弟妹！」

此時周遭的樹林中不停傳來無數嘶吼聲，又陸續有中毒的師弟妹們蜂擁而至。

有些人面露兇煞，也有些人目露憂傷，但同樣不分敵我。

只要並非同樣中毒之人，便會遭受其不斷的、失控的攻擊傷害。

「啊！他們是……是我的組員！我方才好不容易才甩開他們，竟然這麼快就追到這來了……紀兄、烏仁姑娘！各位同門！你們醒醒啊！」

何長瑞短短一番話裡，透露的訊息非常不妙，看來中毒之人除了無差別攻擊之外，還會不停地搜索、追擊著目標，直至目標死亡。

「何師弟，你的組員又是怎麼中毒的？」無名趕忙問道，若是眾人在此抵禦時也中毒了就不妙了。

「其實……與諦聽兄的情況大致相同，只是那時，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異香……現在想來，那恐怕就是致使他們中毒的原因……」

何長瑞的話讓南飛鍠仔細思索回想了一下：「異香？的確很有可能，我在南昌城和這裡都有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但非常微弱。但是，既然你也聞到了那股氣味，這毒怎會對你不起作用？」

南飛鍠這種問話方式，總讓人感到不適，但何長瑞並未多想：「這……我也不甚明白，總之同門突然失去理智，而我則是在逃跑並甩掉他們後，遇到諦聽兄。諦聽兄決定由他一人擋住這群同門，我則到南昌城尋找救兵，沒想到會在那裡遇上你們……」

說著說著，何長瑞不禁掩面痛哭：「都是我沒有盡到組長之責，都是我，因為我還太弱……」

說話間，眾人已分散想著辦法要將失去神智的同門壓製綑綁，聽到何長瑞如此自責，無名分神想要安慰他，卻差點遭到師弟妹一記穿心透背而來的攻勢，石崑險險擋下了那記攻勢。

「這不是你該分神的事！別讓我瞧不起你！」石崑斜睨了無名一眼說道。

心靈撫慰這種事，還是等戰鬥結束再做，現在一片混戰中，實在不好分神對師弟說話。

「何同參，正是因為有你求援，我們才有這群前輩前來相助。」諦聽趁著空檔說了這麼一句話。

又是連連揮刀擊退同門再道：「現在需專念於制伏失神的同參，莫要妄自菲薄。」

不需要殺害同門，讓諦聽完全回歸平靜，甚至有了心思對何長瑞精神喊話。

有了諦聽的鼓勵，何長瑞抹去眼淚重新振作起來：「嗯，我明白了！定要在同門殺傷他人前，讓他們恢復神智！」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眾人才制伏了所有的同門。

看著一地失去武力與意識的同門，眾人忍不住放任身體失去控制，半坐在泥草地上喘氣不已。

對同門刀劍相向，真是令人難受。

諦聽的刀掉落，插在地面，他以刀柄支撐自身，不讓自己完全滑落在地，同樣喘息著：「小僧謝過諸位前輩。」

何長瑞也隨即在後想要道謝，被南飛鍠爽朗大笑打斷：「謝什麼呢？你們可是咱們的師弟妹，不論遇到什麼困難，都有咱們罩著！」

何長瑞真的不適合進入江湖，只這一句，他就又感動得熱淚盈眶：「南師兄，多謝。」

南飛鍠隨即嚴肅道：「不過，各位……雖然已經很薄弱，但我依稀聞到那股香氣的來源……」

南飛鍠的嗅覺依然一樣的靈敏，若除去他那些缺點不談，他也是很可靠的夥伴。

「事不宜遲，那我們快追上去！」

對於南飛鍠的嗅覺，眾人沒有懷疑，無名不知不覺拿回了隊伍指揮權。

「諦聽師弟，何師弟，照顧同門的事情就勞煩你們了，我們去去就回。」

調息片刻，眾人便朝著南飛鍠所說那林深之處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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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只餘一地昏迷的師弟師妹，還有喘著粗氣調息的諦聽與何長瑞。

「何同參，你可無恙？」

何長瑞斷斷續續笑著道：「我到現在，雙手還在顫抖……原來這就是……與對手搏命的感覺，我以前都未曾經歷過……」

諦聽對於何長瑞將同門稱為對手，心中浮起些許怪異感，但還是朝何長瑞鄭重道：「何同參，小僧這性命，是你救的。將來你若遇上困境，小僧定會相助，絕不推辭。」

何長瑞面露驚訝之色，他不認為是自己救了諦聽。

「還有，請何同參聽小僧幾句話。

一個人的強悍，不只體現於武藝，更體現於他是如何對待他人，令他人信服。

何同參，你的武藝雖不強，但你擁有凝聚眾人、並使眾人信服於你的能力。所以，別再認為自己是弱者，你所擁有的強悍，是小僧望塵莫及的。」

諦聽的本意，是激起何長瑞的自信。

「這、謝謝你，諦聽兄！我對自己的進步，或許真的有些操之過急……

但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就像你們……可以那麼有自信地與對手拚搏，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自己的夥伴……我也想要，擁有這樣的力量！」

這不是諦聽想傳達的本意，正當諦聽想要糾正何長瑞偏激的解讀時，遠方傳來幾聲奇異的吼叫，以及一股濃烈的異香……

何長瑞大驚道：「該不會又有其他同門或是無辜之人受害？諦聽兄，我去看看情況，這群同門麻煩你看顧！」

諦聽知道了自己方才的話真的造成了嚴重的反效果：「這……隻身一人前往，怕是會有危險。」

但諦聽現在無法解釋那話的原意，解釋了可能會讓何長瑞完全喪失自信。

何長瑞目光灼熱語氣堅定：「我只是在遠處觀察狀況，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就回來！因為我，也想靠自己的實力做到！而且我也不能放任同門受苦受害……」

「何同參！」

何長瑞的聲音漸遠，諦聽無奈自責嘆息，卻無可挽回，只能好好守著一地的同門，雖然不擅長照料傷患，但也只能做好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他不能為了追回何長瑞，放著其他失去意識的同門不管，只得在心中為何長瑞祈禱，祈禱他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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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飛鍠動動鼻尖道：「那異香的源頭……就在前方了！」

無名仔細觀察了地形地勢，確認進退無虞：「不論是誰策畫了這起竊案，背後又有甚麼目的，我們都必須把他們揪出來，並且阻止他們！」

石崑握緊了拳頭，拉緊了雙掌上的黑鐵護手：「至少，得弄清楚他們究竟是誰。」

程墉簡短地點頭道：「走！」

把一切判斷都交予無名，他只要負責追隨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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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深入林中，道路愈發狹隘，前方出現了一群如同呂錦成模樣的人群，是屍人！

「這裡……就是異香最為濃烈之處！襲擊唐師父和俠隱閣弟子的人，就是你們，對吧！」南飛鍠再三確認了香氣來源，就是從對面那群人身上和附近傳來的。

聽見南飛鍠的聲音，對面出現一名蒙著面紗的藍衣女子緩步而來，對著南飛鍠輕語道：「你果然……來了麼。」

聽到對面那女子的聲音，南飛鍠有片刻恍惚。

一眾屍人卻嘻嘻哈哈大笑起來：「獵物自投羅網……」

「真是太好笑了……呵呵……」

無名等人提起萬分警戒，收緊了防禦圈，程墉更是穩穩算好距離，讓無名身處自己隨手可護的範圍內。

「金絲薰，就是他們，對吧？」

來人如同唐師父所形容的那樣，拿著一個長條葫蘆狀的東西，身上還揹了個超大的藥箱，還是個臉上有黥面的金髮男子。

「一直妨礙我們計劃的，就是這幾個人？」

金絲薰也就是那名藍衣女子，眼神游離過南飛鍠不過一瞬，便畢恭畢敬道：「是的，煙貘大人。」

石崑雙眼含著冷意，鋒利的目光，仿若要把什麼刺穿似的冷哼出言道：「悲歡樓首席殺手，煙貘！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相遇。」

想到唐三長身上那毒，還有眾同門所中之毒，都真的是出於煙貘之手，石崑態度不再那麼輕鬆。

煙貘呵呵一笑，猶如閒話家常一般與石崑說著話：「我也沒想到竟會在此遇見你，石崑少主。樓主可是天天都念著你啊。」

聽到煙貘說自己的父親念著自己，石崑簡直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話，面上笑著，笑容不達眼底：「既是如此，那就再叫他多派些刺客給我練練手，待我回去，便讓他開開眼界。」

煙貘同樣覺得石崑的回話十分喜人，怪笑著道：「可惜沒有足夠的閒暇與少主敘舊，否則，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實力與樓主相比……呵呵……就像是天與地的差別。」

石崑臉色一沉，卻說不出話，煙貘說的是事實，他現在還太弱了。

南飛鍠難掩急躁，一揮長劍遙指煙貘道：「手持巨大葫蘆的刺客……襲擊唐師父的人，就是你吧，煙貘！」

煙貘覺得俠隱閣的人皆不識貨，品味太差，連聲嘖道：「我的醉雲煙可不是什麼廉價的葫蘆，而是鼻煙壺，是我特製的。鼻煙壺中有許多格位，可以存放不同迷香，雖有些重，卻是我特製的寶貝，每次殺人時，它……」

煙貘癡迷的捧著自己的鼻煙壺細細介紹著，金絲薰柔柔揚聲打斷了他：「煙貘大人。」

「唉呀，一講起我的作品就滔滔不絕，是我的毛病，諸位請別介意。」

果真收住了話尾，沒有繼續往下說。

「果然，致使眾人陷入癲狂的……就是你！而你也是一個瘋子！」

南飛鍠的批評讓煙貘很受用：「瘋子……呵呵，這稱謂也不錯，符合我的胃口。」

「你們這些傢伙，先在南昌城搞出竊案混淆調查，又襲擊唐師父和閣中弟子，你們究竟有何目的！」無名決定先問出敵人的目的再談其他。

煙貘在那把玩著鼻煙壺，似乎在考慮要回答什麼：「嗯……與其由我明說，不如讓你們親眼瞧瞧……我今日的戰利品——」

後方屍人替煙貘拉上來了個正苦苦掙扎的俠隱閣弟子。

「那是……何師弟！」南飛鍠驚叫。

「何師弟怎會……那諦聽他們？！」

無名目似劍光，完全不敢想像被留在原地的同門都怎麼了，握著武器的手瑟瑟發抖，是怒的。

煙貘真的很有興致講解自己的傑作，並不著急攻擊眾人，笑瞇瞇地講解道：「我們派人在南昌城犯下竊案，引誘知府投信於俠隱閣，要你們派弟子前來調查，而我則藉機對前來南昌城的弟子施放毒煙，物色是否有值得作為試藥對象的人……」

南飛鍠感到一陣噁心，怒問：「你說試藥？你這傢伙的想法當真病態至極！」

煙貘仍不在意南飛鍠的評價，能把自己的作品和想法展示於眾人眼前才是他所想要的：「你知道麼？一個絕佳的試藥對象，最好是塊未經雕琢，但資質不錯的璞玉，因此，俠隱閣的新進弟子便是最佳的物色對象，果然，今日就讓我遇見了他……」

煙貘對何長瑞滿意極了，捏起他的下巴戲謔道：「我只是稍加引誘，他就自己跑來找我了……該說他是俠義心盛，還是愚不可及呢？呵呵……」

放開何長瑞的下巴，放任何長瑞在那痛苦呻吟，煙貘眼中的戲謔更深了：「說起來，你們也與他差不了多遠，都是中了我設下的圈套……否則，你們真以為能這麼順利找到我們麼？」

南飛鍠不願去想，是自己靈敏的嗅覺將眾人置於險境，不甘地問道：「難道我們的動向，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煙貘懶得理會南飛鍠這種無需回答的提問，總有人喜歡問些擺在明面上的事情，真是無趣。

煙貘不再理會南飛鍠，盯著石崑與顯然是眾人中心的無名道：「這傢伙，僅憑自身意志力，就能抵禦我的毒煙，不論我施以多強烈的毒，他都承受得住。對我來說，他是極為珍貴的試驗對象……我要他加入我們，協助我完成我最精妙的作品！」

無名聞言怒目而視厲聲喝斥道：「你要帶走何師弟？說什麼傻話！我們怎麼可能讓你帶走他！我們會把你們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全都打敗！帶回何師弟！」

「無名說得對！並且我要毀掉你手上的葫蘆，讓你不能再害人！」南飛鍠舉劍怒指煙貘說道。

「嘖，你這失禮的傢伙，我的醉雲煙不是葫蘆，是鼻煙壺！」煙貘只關注自己的作品是否被正確稱呼，不在乎無名的恫嚇。

金絲薰還在看著南飛鍠微微發愣，煙貘見著後收起了玩心：「哼，既然你們依然執意救人，那就來試試吧，由我煙貘來陪你們玩玩兒！」

煙貘轉了轉鼻煙壺，又好似好意提醒，呵呵笑道：「不過，我先給你們一個忠告……可要小心看不見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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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貘並不自行出手，只是在那研究何長瑞的反應。

周遭屍人在煙貘的命令下合作襲擊眾人，悲歡樓刺客停於原地，守護著煙貘不受打擾。

金絲薰手執飛花作為暗器，花瓣從遠處飛來緩慢飄落，卻富含殺意，這些飛花大多朝無名而來，皆被程墉以傘一一破開。

屍人嘲笑眾人不自量力，發出呼嘯怪聲又招呼來了無數屍人，輪番上陣，非要將眾人氣力盡耗而死一般。

「就憑你們，也想從煙貘大人手中救人？」屍人無懼生死與疼痛，只有不知疲乏的進攻。

「不好，敵眾我寡，別說要救出何師弟了，就連自保都有困難……」南飛鍠看著越來越多的屍人說道。

「不要說喪氣話！」

無名如意金棍打出陣陣破風聲，不過就只是車輪戰，這些屍人的武力值明顯不高，現在就灰心喪志還太早了！

「你可跑快些！打鬥聲就在前方了！你就是因為不吃我的藥，才會這樣體虛！」

酣戰中的眾人聽見了一道不同於屍人喑啞的嗓音，輕脆甜美，話語中還帶著其他人前來，不知是敵是友。

「小、小僧已經……盡力了……呼……」

聽到這聲喘到快斷氣小僧，已是可以肯定來人是援軍，但他們趕路趕得如此疲憊不堪，真的不礙事嗎？

「終於，到了！仙風觀姚山靈，前來支援！」這就是那甜美嗓音的主人了，臉上稚氣未脫，手中舉著符咒要與眾人共同抵抗外敵。

「還、還有小僧諦觀……！」這是諦聽師弟的同門師弟，同樣的稚嫩，沒有姚仙靈那般一往無前，只是被動著迎接挑戰。

後方還傳來了上官璘與諦聽拌嘴的聲音，看來上官璘的毒已經解了。

「你們怎麼這麼快趕到這裡了？而且上官璘的毒還解了？」無名瞅著空檔問著。

諦聽還有心思打佛偈才回答：「一切都是姚同參他們的功勞。」

姚山靈不好意思地笑回：「我們幫三俠村村長運送貨物到南昌城時，看見有人在路邊升起了狼煙，過去一瞧，竟看見倒得滿地的同門和不知所措的諦聽，於是我姚山靈便順手醫好了大家！」

道恆師父所持仙風觀醫術，果真不容小覷，仙風觀連普通弟子都有如此醫術，無名更加堅決要學道恆師父的醫術了。

「但，仍有戰意的只有上官同參。接著小僧便帶著眾人，往你們離去的方向前進。果然，遠遠就聽見了打鬥聲，於是我們循聲而來……」諦聽補充著，也加入了戰鬥之中。

諦聽揮刀破開屍人胸骨，對於真正的敵人，左眼大開，毫不壓抑殺氣。

而後他神秘地賣了個關子：「對了，後邊還有一人，他就快到了。」

諦聽這關子賣的，眾人也無心吐槽，將全副心力都放在對敵上。

「呼……吁……真是許久、沒跑這麼遠……當真折騰了老夫的腰……」

唐三長舉著鐵槳，一手扶著自己的腰在那不停揉著。

煙貘這下倒放開了手邊的研究，起身看向唐三長，嘖聲道：「那姓李的，竟沒將這老頭檔下麼。」

無名聽到煙貘這句話，就知道姓李的是在說李知府，難怪李知府要附和南飛鍠那怎麼看都離譜的提議，將眾人強留在南昌城中。

「嘿！可別小瞧了老夫！老夫雖老，可也是個身經百戰的武林大前輩！只是歲月不饒人哪……」

說著又唉呦唉呦地揉著自己的腰，好像真的很吃力的樣子。

「不過……你竟想將腦筋動到俺徒兒身上。怎麼？莫非悲歡樓也想收新進弟子麼？煙貘！」

剛剛那副行將就木的模樣都沒了，唐三長聲音愈發凌厲，大槳一掃一片，屍人根本無力阻擋。

「唐三長，中了那樣的猛毒，這麼快便能活動了？看來是我小瞧了你的能耐。但是這次，我絕不會讓你壞了我的計畫……」

煙貘喊唐三長名字的時候，先是重重停頓了幾秒，手中鼻煙壺轉動，最後嘿嘿笑道：「這人，我是要定了。」

唐三長啐了一口，替無名等人打退了如潮而至的屍人群又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搶人了？雖然不明白你有何目的，但老夫絕不會把徒兒拱手讓人！」

說著唐三長便下了指令，讓眾人注重在攻入敵陣，救出何長瑞，一旦救到便速速離開此地，他則負責擋下大多的屍人。

「徒兒明白了！」無名朝程墉比了個只有兩人才明白的手勢，聯手深入敵陣。

石崑單打獨鬥，也不顯得吃力，反而更放得開手腳。

南飛鍠轉而支持前來援助的師弟妹眾人，一時間眾人都有了明確的分工合作。

明明俠隱閣來人愈發多，他的處境也愈發險，煙貘卻樂了：「呵呵，天真的傢伙，縱使你們能將何長瑞帶回閣中，也未必救得了他。」

何長瑞尚未完全喪失理智，還在那苦苦掙扎，聽見此話卻產生了一種喪志心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唐三長啐道。

「我早已在他體內植入一種劇毒，何長瑞雖本能地以意志力與之抗衡……但他成為我的東西，也只是時辰的問題罷了。」

何長瑞聽罷，掙扎幅度開始縮減，退縮的心態讓他不再拚盡全力以意志阻擋毒素對心靈的侵蝕。

諦聽有感是自己說話用詞不妥，才導致現在的局面，還想喚回何長瑞意志：「何兄！」

南飛鍠咬牙切齒：「煙貘，你真卑鄙！」

煙貘無所謂笑笑道：「卑鄙？呵呵……是何長瑞親口對我說，他想要更多力量，他想要變得更強！」

這不可能！無名腦中想道，又打飛了一名敵人。

煙貘又朝石崑所在之處投去一眼：「況且，你們也應當明白，一個沒有天賦的凡人，在習武的道路上，永遠只能當個二流。」

這話若有所指，石崑更加猛烈打向屍人，將憤恨發洩在敵人身上。

「因此，我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讓他有機會，成為他理想中的強者！

所以……礙事之人，是你們才對。」

煙貘說得煞有其事，無名用力搖頭，拒絕相信。

南飛鍠十分堅定的說道：「何師弟縱使想變強，他也會走在正當的道路上！絕不會用這種骯髒的手段得到力量！」

聽見南飛鍠對自己的維護，何長瑞在嘶吼掙扎中流下眼淚，他的確是自願變成這樣的，不過卻無法控制好這股力量，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漸喪失理智，他不想傷害任何同門與無辜之人……

金絲薰聽見南飛鍠那樣的果決與堅定的話語，目光悠悠，穿透了很遠很遠。

「無名，我們得在何師弟的毒性侵蝕全身之前，將他救出！絕對不能……讓這傢伙帶走何師弟！」

金絲薰聽到了南飛鍠開口呼喊無名相助，收回了悠遠目光，加快了拋擲暗器的速度。

「我不會……讓你們通過此地。」金絲薰十指舞動，有如彩蝶翩翩，花瓣飛落殺氣重重，她一時竟成為了場中殺傷力最強的敵人。

就在眾人距離何長瑞不遠時，南飛鍠突然跪倒在地：「唔……怎、怎麼回事？手腳似乎、不聽使喚……」

場上只有無名完全不受影響，石崑則有些許抗性，還能勉力維持攻勢。

程墉雖擅蠱，卻也中了些許毒素，手指微僵，一時難以操作機關傘做出精密行動。

程墉眼神憂鬱深遂，輕皺眉頭，仔細看了看無名，還好無名不受毒物影響，否則剛剛自己操作機關傘的那個失誤，將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

來援的師弟妹們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毒所影響，攻擊速度漸漸愈發緩慢。

就連唐三長也又再度中毒，毒上加毒，運氣開始出現滯凝。

「該不會……煙貘！是你搞的鬼！」南飛鍠怒道，他特別心浮氣燥，從師弟妹春校宣布那天起使，就沒冷靜過一次。

「呵呵……逐漸失去行動能力的滋味如何？這毒煙既無色也無味，平常人根本無法察覺。」

煙貘越講越興奮，又開始解說他的得意之作：「這煙，可是我用上諸多珍稀的毒物、煉製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成，這毒性共分為四個階段……放心，第一個階段並不致命，只會癱瘓你們的武鬥能力，讓你們安分一些。」

南飛鍠只能憤恨喚著煙貘的名，掙扎著攻向屍人。

石崑看出了無名不同常人的反應，猜出了無名並未中毒，若無名這種體質被煙貘發現，那可是比何長瑞更具有「研究價值」。

「無名，照我說的！裝做與我一樣，只有些許抗毒特性！」石崑趁著打斷無名身側那屍人之手時，朝無名附耳說道。

程墉也聽見了，明白了石崑的意思，也朝無名重重點頭。

若連無名都被捉去，後果不堪設想。

無名刻意讓自己的身法顯得遲鈍許多，好似也受了那毒不小影響，果真沒有引起煙貘懷疑。

但這卻騙不了一直注視著無名進行攻擊的金絲薰，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也不點破無名正在做戲。

愈戰愈喘，南飛鍠最先無法支撐：「唔……好、好難受……突然……無法呼吸！」

煙貘轉著鼻煙壺悠哉介紹道：「這就是第二階段了，會令你們無法運行體內真氣，換言之，你們將會失去心法的庇護。沒有內功護體的你們，又能支撐多久呢？」

雖然無名與石崑的樣子讓煙貘有些在意，不過有些許毒物抗性的人，也不是沒見過，何況其中一個還是石崑，轉眼又拋之腦後。

煙貘的掉以輕心，讓無名成功找出空隙，衝進去敵陣深處，拉住了何長瑞的手：「何師弟！跟我走！」

煙貘很訝異，無名竟還有如此多餘的氣力可以突破深入敵陣之中：「嘖……看來，不能再與你們玩兒下去了，下一招就結束吧！」

煙貘阻擋了無名的退路，何長瑞又不停試圖甩開無名的手，無名立場愈發艱難，卻又不能顯露出自己毫無中毒跡象的武藝。

「我便用上我所精製之毒煙—–迷魂奪心煙，強行讓你們失去意識。」

唐三長聞此毒煙之名便是大驚失色，煙貘泰然自若地笑道：「呵呵，唐三長，對這名稱很熟悉麼？沒錯，那就是我用來對付你的毒霧。就算是你，也要運行心法進行驅毒，方能保命！」

煙貘在那轉著鼻煙壺，眾人心中皆是凝重不已。

「不過呢，要調製這種毒，著實要花我不少銀兩和時日，若非緊要關頭，我還真不想浪費。

但……要是讓這群小鬼身中此毒，恐怕將會導致臟腑盡毀，今生再也無法練武……最終……他們只能為自己的魯莽行徑而懊悔……那樣的情景……難道不美麼？呵呵……」

煙貘好像在考慮，又有些遲疑，又是興奮，鼻煙壺在那不停地轉呀轉。

「既然這毒這麼可怕，就請別用……煙貘。」

寧師父那飄忽不定的聲音突然從樹林中傳出，言談裡與煙貘很是熟稔。

柳心萍也舉著長刀飛身而至，火爆地對煙貘撂下狠話：「要是你讓我的弟子再也無法習武，我就算追你至天涯海角，也要廢了你的武功！」

「柳師父，還有寧師父！」

場上眾人只有無名還有力氣這般大喊，其他人都苦苦對抗著毒素，就連石崑也開始漸漸不支。

在無名說話時，何長瑞藉機甩脫了無名的手，後退了數十步，在那嘶吼喘氣著。

「何師弟！」

「吼……走！」

何長瑞不願意無名接近自己，眼神開始渙散。

「哼，淨火紅蓮柳心萍，還有……前悲歡樓門客，煙雨孤蝶寧楚楚。」

煙貘鞠了個誇張的傾身禮：「二位貴客大駕光臨，原諒在下有失遠迎……只是現下這般狀況，還真不歡迎二位前來。」

煙貘按著自己的胸口，表情痛心：「尤其是你，煙雨孤蝶，你可知道樓主遭你背叛，心有多痛麼？」

寧楚楚對此話有了一絲絲惆悵，但還是緩聲回應：「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我手中的飛刀，如今只為贖罪而殺。這世上的惡，少一個，是一個，而你，我會毫不猶豫地殺掉。」

煙貘聽她一說，反倒開懷大笑，毫不在意寧楚楚說要殺的人就是自己：「縱使殺的人不同，但歸根究柢，你依然不離殺手的本質。

不過，就算我仍握有王牌，但面對你倆的圍攻，要付出的代價依然太大……我可不想虧本。

我可以給你們面子，放棄這幾人……但何長瑞，我可不會拱手交還哪。」

無名還在與何長瑞僵持不下，柳心萍哼道：「我們可不會輕易放你離開！三長師兄，請先保護長瑞不被帶走！我們將他帶回閣中，請道恆醫治他！」

何長瑞拚著最後一絲理智對無名哀求著：「無名師姊、求你、走！」

唐三長在柳心萍話音剛落時，便飛身而至，就站在無名與何長瑞之間：「何小子，你可無恙？來吧，與老夫走……」

煙貘見狀放聲大笑，眾人正不明所以，何長瑞眼神完全失去了焦距，朝著唐三長胸口就是掏心一掌。

唐三長反應不及，受掌噴了一口血：「呃啊！何、何老弟……」

鮮血噴在何長瑞臉上，何長瑞有瞬間清醒。

「何師弟！唐師父！」

無名亦是來不及阻止師徒相殘，何長瑞卻趁腦海這瞬間的清明，流著眼淚，飛身縱入暗夜深林之中，不見蹤影。

煙貘倒是沒料到何長瑞會有此一齣，難道藥效還不夠強勁？

「金絲薰，去吧。」

金絲薰應是，最後看了南飛鍠一眼，施以極快的身法，向何長瑞逃走的方向追去。

這時的唐三長，已倒臥在無名面前，汨汨不斷地流淌著鮮血，再無氣力爬起……

無名不斷試圖按住那道破口，鮮血卻從指縫流通……

那麼溫熱的血……

「呵呵，唐三長啊唐三長，你怕是萬萬也沒想到，會有被弟子反撲的一天吧！

我已經可以預見，這就是俠隱閣最後的下場……為了拯救弱者，不惜付出極大的代價……

只是一個沒有習武天賦的弟子，若一開始就選擇放棄他，你們也不會走向現在這般難堪的境地！」

煙貘言詞中多有憤慨、不平、憎恨、嫉妒、諷刺……多種複雜的情緒混合在其中。

無名抱著唐三長，嗓音撕裂著求助：「柳師父——」

姚仙靈趁著空檔緩解了自己身上的毒，雖做不到全解，但自由行動尚可，趕緊飛撲到無名身邊幫著醫治唐三長。

柳心萍看了無名與唐三長一眼，咬牙下令：「所有人……盡全力擊敗煙貘！在他身上，定有醫治此毒的解藥，我們必須奪過來，治療中了毒的弟子！並且將解藥帶回給道恆，讓他研究如何對付這毒！」

南飛鍠卻還在遲疑：「那、那何師弟他……！」

程墉閉眼不看南飛鍠，無名亦是沉默，柳心萍壓著悲愴：「如今的局面，已經保不住他了。」

煙貘彷若有意給俠隱閣眾人機會，在那慢悠悠地走動著，也讓屍人暫時緩了攻勢。

「呵呵，再猶豫下去，你們今日可要毫無收穫啦！」

居然是敵人出聲來提醒自己人進攻，南飛鍠憤怒地呲牙裂嘴。

「今日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煙貘——！」

煙貘逗貓似的遊走，游刃有餘耍弄著眾人，最終仍被憤怒的柳心萍一刀砍中了肩骨。

「唔……！呵呵……為了解救中毒的弟子，便能讓你們支撐至此麼……」

煙貘摀著傷口退開戰場中心點，眾人仍追擊不斷。

「但是，你們也因此失去唐三長這個戰力……為了解救弱者，甘願付出額外的努力，甚至犧牲……不斷做這樣的賠本生意，這就是你們俠隱閣久久無法壯大的原因！」

雖然很微弱，但無名卻從中聽到了一點羨慕般的感受。

柳心萍倒是沒有聽出什麼，怒聲喝斥：「哼，難道要像你們悲歡樓一樣，門客死不足惜，才比較好麼？我們有我們的做法，無須你來置喙！」

煙貘忍不住哼笑了自己一聲：「看來我跟俠隱閣之人，當真合不來呀。」

他又轉頭看了看石崑、寧楚楚，怪異地揚起了一種似哭非笑的面孔：「既然你們這麼想要解藥，給你們又何妨？不過，我可不會好心到，讓你們單靠我給的解藥就能醫治所有人。」

煙貘將一瓶丹藥丟擲於地，隨即運使手中的醉雲煙，揚起一片迷霧……

煙貘的說話聲音漸遠：「就讓你們的『道恆師父』好好研究吧！讓他做出能與我的毒煙相抗衡的解藥出來，我可等著！」

無名從這話中聽出了，煙貘居然是真心實意，希望道恆師父能製作出相抗衡的解藥！？

是自負？還是有其他原因？

「但何長瑞……是我的人了。」煙貘說著，便要隱去身形。

「嘖！站住！」石崑朝煙貘殺去，沒能追上。

「呵呵，少主也可以與我一同回悲歡樓，相信樓主看見少主回到樓中，也會十分高興。」

這句話之後，再沒有煙貘的身影。

柳心萍拾起地上那瓶藥，猶豫不決：「楚楚，這解藥的真假，你可有辦法證明？」

再不讓眾人服下解藥，回到閣中怕是也遲了，可是就這樣服下，柳心萍又擔心有假。

寧楚楚低著頭，聲音飄忽：「依我對煙貘的認識，他在毒術之造詣頗深，也為此驕傲自負……對他來說，殺人只是其次，『作品』才是他重視之事。這樣的人，不會以假藥來蒙騙我們。」

柳心萍握緊那瓶藥：「我明白了。」

寧楚楚察覺柳心萍心緒不穩，輕喚：「心萍。」

「對不起，我知道了，不該在眾弟子面前失態。」柳心萍先是謝過了寧楚楚的提醒。

接著揚聲朝眾人道：「各位！師弟妹的傷勢，和三長師父的性命，已是一刻也拖延不得！為傷者稍做醫治後，便啟程回閣吧！」

柳心萍望向何長瑞奔離的方向，目光中滿是怒意與愧歉，收回心神，將丹藥分發給眾人，還剩餘大半提供道恆研究。

無名也接過了丹藥，卻沒有吃，只是將之好好地藏在懷中。

瞞過敵人的方式，就是連自己人一並瞞。

但無名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正不正確……心裡升起了愧疚與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