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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冥宮陰算
2024/07/24 20:09:26瀏覽196|回應0|推薦7

李元良從容自信地走在鄉間小路上,路過的村民都和他熟識,就算不是停下腳步聊上兩句,至少也會笑著和他打過招呼再走。

他是這方圓百里內,第一個農民家庭出身,卻考上貢士的青年才俊。加上他脾氣好,又不是讀死書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那類人,並且經常主動幫助鄰里。誰提起他都是一臉自豪──這是咱們村的!

還有一個名氣沒他大,考得略差些的秀才,是和他經常一起研究學問,大抒己志的鄰村人,名為呂錦成。

他倆便是這十里八鄉最有出息的讀書人了。

由於書讀得多,李元良骨子裡,總有些瞧不起所謂的江湖俠客,認為這些人就是世道亂源。

呂錦成沒他那樣偏執,但也認為讀書為官,才是扶持鄰里過上好日子的最佳方式。

兩人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只能見著眼前一片天,哪有太多複雜心思。

 

無生教興起時,他們時不時聽到各種傳聞。

人身在其外,不見其內,便無法做出精確的判斷。

那段日子裡,偏執的李元良總對脾性較為溫和的呂錦成大肆評論無生教。

「要是我當官了,就對無生教如何如何……」

「如若是我,必將怎樣調兵遣將……」

「自以為站在道義至高點,還不是亂民匪賊之流……」

呂錦成總是認真聽著,三不五時點頭,貌似認同李元良的話,但從未說出自己真正的看法。

但從這些言論中,可以瞧出一些蛛絲馬跡──李元良是堅定擁護朝廷的讀書人;呂錦成就算不是那麼偏激,但基本上也是站在朝廷的一方。

受他倆影響,這十里八鄉大多數人,也都比較認同朝廷的治理,是一處非常支持法治的小鄉鎮。

無生教之亂沒有降低他們對朝廷的信心,這附近的人們都受到李元良的言論影響,堅定認為無生教是匪徒,又在呂錦成協助安撫下,對朝廷無比信任,一點也不擔心無生教之亂會波及到他們的生活。

「匪賊很快就會被官差捉走,匪亂很快會平定。」他們都是這樣相信的。

 

幾個月後,當李元良與呂錦成共同面對一票官兵,其統領對他們說,他們這附近的村鎮有包庇無生教的嫌疑,要將他們通通捉捕,關入大牢等候審判。

李元良只覺荒謬,誰不知道他們這地方的百姓,是最支持朝廷不過了……偶有那麼幾個意見不同之人,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說出自己異於常人的見解。

他拱拱手,一派書卷氣:「大人……這其中是否有誤會?」

他和呂錦成努力要替眾人解釋,他們絕不可能跟無生教那種無視君父,到處掀起紛亂的惡匪有任何牽連。

官兵統領嗤笑一聲:「瞧你們都是讀書人,應當知曉妨礙朝廷辦事有何下場……不過既然你倆都有功名傍身,應當也不是匪亂之流。你們站去一旁,看著便是。」

李元良與呂錦成雙雙愣在當場,被小兵推去路邊。

開始有斷斷續續的細碎鬧聲傳出,一個又一個熟識的爺奶叔伯姨嬸姊妹兄弟……甚至不足五歲之齡的幼兒,都被殘忍地拖拽而出。

但除去年紀小的孩童之外,幾乎眾人都能維持冷靜,沒有大呼小叫,他們都還相信著,李元良和他們說過的……朝廷的光明偉岸、公平正直。

一位大哥眼尖看到二人,高聲呼喊:「伯算、錦成!你們快點幫咱們跟大人們解釋──咱們都不是甚麼匪賊啊!」1

他剛喊完,就被身後的小兵踹了一腳,踉蹌地摔在地上。

李元良回過神,挺身擋在官兵面前,拱手屈身,鄭重地開口解釋:「大人……我們這方圓十里的百姓,無不對朝廷極度尊崇,奉公守法,男耕女織,從沒有過作奸犯科之人。絕不可能有人包庇匪賊,攙和那謀逆之事!」

呂錦成眼神恍惚,但聽到李元良說這話,也連忙站在他的身邊拱手屈身:「是呀……大人,望您明察!」

統領眼神戲謔,語含諷意:「是不是匪亂,你們說的不算。把人通通帶回去後,自會審出結果。」

這裡確實是個好地方,小橋流水人家,田地碼得整齊,鄰近官道的大樹下,放著石桌石椅與棋盤,百姓個個衣潔有序,感覺得出安居樂業之風。

可惜官府一旦收到舉報,無論真假都得查明。

關入大牢,再清白都能審出一把灰來。

李元良努力地據理力爭:「大人!就算有匪人藏匿其中……也不可能是七八十歲的耄耋老人,更不可能是未達總角的稚童啊!」

他想著至少先保下一部份人。

聽到他這麼說,其他被捉捕的百姓也亂糟糟呼喊起來。

紛紛要求官兵放過家中老人與孩童。

他們願意配合朝廷的調查,他們相信朝廷會公正審理。

他們很快就能回來……回來他們心安之處。

「吵死了!」統領眉頭一皺,手中大刀一轉,砍下離他最近那人的腦袋。

熱呼呼的血液噴濺在李元良臉上,他和所有百姓瞬間面色蒼白,不敢再開口說話。

「是不是匪亂,你、們、說、的、不、算。又是誰說老人與小孩就不可能謀逆犯上?」統領用帶血的大刀拍打李元良的臉頰:「你很囂張呀。看來方才是我大意了,竟沒發現你就是匪亂之首……來人!捉起來!」

李元良腦海震盪,眼前一片空白:「大人……」

臉上傳來的黏膩感,讓他更覺一切是如此的失真。

呂錦成很緊張:「不是的、不是的……大人,咱們都是無辜的啊!」

他都忘了要說字正腔圓的官話,語調中開始帶著鄉音。

統領勾起嘴角:「喔呵,這個也捉起來。回去慢慢審。」

呂錦成嚇得跌坐在地,和李元良一起被銬住雙手,與其他百姓排在一起,即將被官兵押送入獄。

從震驚與害怕中醒悟過來的百姓開始嚎啕大哭,朝廷根本不像李元良說的那樣偉大,朝廷根本是草菅人命的殺人兇手!

被殺那人的家屬,更是恨透了李元良,若不是李元良總對他們說朝廷有多麼好……他們豈會那麼掉以輕心地放肆哭訴哀求。

眾人皆是心如死灰,誰能救救他們呢?

在他們絕望之際,忽然從樹林中傳出陣陣殺聲──

「殺死那些朝廷鷹犬!救出無辜百姓!」

「殺──」

「不要放過任何一個朝廷走狗!」

統領握緊大刀,獰笑著將大刀舉起:「呵,好啊……果然都是藏匿匪賊的亂民!」

因為來襲者眾多,官兵們不再有足夠的精力,能一一看管好李元良等人。

李元良與呂錦成這兩個受過教育的讀書人,一直在夢碎的打擊中遲遲未能清醒。

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一直將忠君愛國,各司其職,奉公守法等觀念牢記於心的百姓,為何就成了朝廷口中窩藏逆賊的亂民?

他們能很自豪地說,他們這十里八鄉的百姓,就連一文錢的稅金都沒漏交過。

書上常說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絕對是用來形容他們。

朝廷每每發布公告,他們都是第一個響應號召,從不拖延或猶豫。

像他們這般優秀的良民……為何……為何啊……

他們直到現在,腦子裡還是嗡嗡作響。

官兵和無生教教眾殺成一團,被官兵綁住雙手的人,開始試圖逃脫──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父母與孩兒啊!

李元良與呂錦成的家人,自然都開始了自救。

無生教那頭還不斷傳來慫恿聲──

「上啊!給這些朝廷走狗見識咱們的厲害!」

「那邊那些人!你們還不反抗!等死嘛!這些敗類捉了你們入獄,才不可能留你們性命!」

「對啊!只有奮起反抗!否則何來活路!」

原本還在愣怔的李元良猛然清醒,錯了!都錯了!

他對著開始反抗的鄰里親朋喊話:「住手!住手啊!我們全都上當了!千萬不要反抗!」

呂錦成還在恍神,茫然地看著他,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無人懂得李元良的話,只有暗處的一雙眼睛,悄然掃過他一眼。

家人被統領一刀砍死的人,赤紅著眼珠瞪他,聲音如同地獄來的惡鬼般嘶啞:「李元良!咱們都是那樣的信任你!你是讀書人啊!誰都不曾懷疑過你說的話……然而……為什麼……你說……為什麼我們要遭此大難?」

另一人接著說:「嘖,不反抗?照你說的不反抗,就是讓我們眼睜睜看自己的親人慘死,甚至自己也死在這群畜牲之手?這便是你所稱……由聖明帝王領導的朝廷?」

而李元良的親人還在替他解開束縛,他拼命掙扎:「爹娘,不可!我們真反抗了……就證明我們真的是反賊了啊!」

李元良之母淒然一笑:「元良……咱們不反抗,難道就能證明清白?他們──就像你呂三伯說的……根本沒想過要留我們活口啊!」

李元良氣急敗壞地道:「娘!你還看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無生教設的局啊!肯定是他們胡亂檢舉咱們村咱們鎮!逼咱們不得不與賊匪同流合汙!」

而且這樣的作法,無生教顯然十分熟練,不知道做過多少次,用過多少次同樣的方式,把好端端的百姓逼上梁山。

李父老淚縱橫:「元良啊……來不及了……從無生教出現的那一刻起……咱們便早已沒了退路……」

李元良遲遲不肯加入反抗官兵的人群之中,更是拉著自己的父母與摯友一家,不讓他們靠近那片混亂。

他認為只有維持住本心,靜待事態好轉,等到朝廷來人支援,他們便能清清白白,過回正常的日子。

李元良恨得咬牙切齒:「可惡!這群匪賊!竟敢如此!」

但像李元良這麼清醒的人並不多,呂錦成則是因為多讀過幾年書,和李元良又時常互相討教彼此見解,否則他也聽不懂李元良這番推測中,暗藏的可怕陰謀。

他們面對的是一群殺紅眼的官兵,搧風點火的無生教,不明所以就跟著無生教反抗朝廷,火上澆油的親朋好友。

李元良與呂錦成雖對朝廷失望,但心情更多是在憎恨,憎恨做出此舉險惡行徑的無生教。

等到局面難以收拾之時,一直在旁邊自保,不願加入混戰的幾人還是被波及了。

在李父為了保護他們被砍傷的瞬間,李元良做出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個抉擇──加入無生教,反抗朝廷。

這完全違反了他身為一個讀書人的志向與傲骨,可是為了父母親朋……他不能再猶豫。

現在這種局面,只有先加入無生教,才能保住眾人性命。

呂錦成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好友,轉身加入無生教。他從地上撿起一柄大刀,那雙從未握過比硯臺重之物的手微微顫抖,但他依然搖搖晃晃地站到李元良身邊,一同對抗官兵。

暗處傳來一聲輕笑:「有意思……挺識時務。」

不知混戰過去多久,天色已然昏暗,官兵才總算被眾人斬殺殆盡。

朝廷一直沒有派人來支援,舉目四顧,橫屍遍地。

死的人不僅僅有朝廷官兵、無生教教眾……還有不少居住在此的百姓。

無生教出面清點活口,要將李元良等人納為教眾。

按照江湖規矩,他們應該負責將此地所有屍身入土安葬。

可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還到處放火,燒掉此地居民的退路。

這又激起鄰人心頭的怒火與悲傷,但他們安慰眾人:若不這麼做,眾人皆會被朝廷視為眼中釘,只有加入無生教,逃離此地,裝出受害者的模樣,他們才有活路。

長期安樂下的百姓,對此等事件都沒有應變能力,渾渾噩噩就被說服,加入了無生教,成為底層的教眾。

但先前最早被統領殺死親人的那家對李元良有意見,他們堅決認為不能讓李元良也加入無生教。

亦有不少人支持他們的意見,開口反對李元良加入。

「李元良他就是朝廷的人!」

「沒錯!他還叫大夥兒不要反抗!」

「他一直說朝廷的好話,方才分明都不肯幫大夥兒!」

呂錦成衝出來替李元良說話:「不是、不是這樣的!伯算他只是想保護大家啊!」

在眾人爭執之時,一名五官精緻,卻怎樣都讓人記不起面孔的男子,帶著一名少女緩緩走到人群中央。

男子淡淡開口:「憐容,你認為呢?」

少女拱手道:「師父,我覺得此人有情有義,頗有丘壑,是個可造之材。」

李元良最開始就沒受牽連,當下轉身離開,對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他卻選擇替鄰里親朋仗義執言,這才遭到官兵的誣陷。

後來又判斷出百姓遭人設局,機智無比……不過這局不像李元良所臆測那般,是他們無生教設計的就是了。

他們無生教可是完全站在百姓一邊的!接到線人消息才趕來救助百姓,絕不是他們無生教設計這樣的陰謀。

旁邊那個人是叫呂錦成?比這個李元良木訥,沒那麼聰明的樣子,但心性更加純良,也很不錯。

少女──姬憐容在心中這麼想著。

男子掛起淺笑:「在下顏無常,只是無生教中……不起眼的一名長老罷了。若各位不嫌棄,都可以加入無生教,一起在未來──共享太平盛世。」

無生教教眾一聽顏無常的話,便知道長老如何決斷了。

他們很快接納了李元良,把不滿的聲音都壓制下去。

李元良忍著屈辱,攙扶住父親,和母親一同加入到無生教返程的隊伍之中。

至交好友呂錦成,完全沒有發現到他不甘的心思。

他滿臉寫著劫後餘生後的喜悅之情,領著自己的家人,也跟在隊伍後頭,時不時和李元良交談幾句。

 

抵達無生教藏匿的地點後,眾人都被拆散到各處,零散地和無生教教眾混居一起。

姬憐容抱歉地對他們說,無法將他們都放在一塊兒,因為原本的屋子差不多都住滿人了……剩下的幾處都離的偏遠些。不過,這樣也方便大家融入無生教,希望他們不要見怪才是。

李元良等人只能勉強露出笑臉,接受無生教的安排。

他們根本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加入無生教之後,除了李元良一直在心底埋藏著心事外,其他人都很快融入其中,沒多久就和其他教眾勾肩搭背,有說有笑。

幾個身體不錯的青壯年人,更開始嘗試讓其他教眾教他們武功,要成為無生教武力成員的一分子。

連李元良的父母,都選好一塊地,開始替無生教種田了。

如果真能安定下來也就罷了,可是朝廷時不時就會出兵圍剿無生教據點。

李元良因此動了心思,他想成為朝廷在無生教中的眼線,替他的親朋好友找到生機,重新回到他們的家鄉,過心安的平靜生活。

在一次朝廷圍剿行動之中,他們這處據點被找到了,只能捨棄種到一半的田地,簡單收拾行李,匆忙跟在有武力的教眾身後逃走。

在路上,李元良第一次見識到所謂俠客。

領頭的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白梅劍俠。隊伍中歲寒三俠俱在,除了俠客與義軍之外,還有極為少數的朝廷官兵。2

他看到號稱白梅的楚天碧,與無生教那位長老顏無常之弟子姬憐容戰到一處,二人出招飛快,你來我往,招招盡在生死之間。

二人的武藝讓他心中生出羨慕,若他也有這樣強大的武力值,就不必苟活在無生教手下……一開始他們就能留在家鄉,不用離鄉背井,揹上匪亂的罪名。

可惜他問過無生教中,所有願意和他搭話的人,他和呂錦成都不適合習武,就算能用努力彌補資質差距,也嫌有些晚了。

姬憐容則是被教眾讚譽有加,評論為無生教中,最有潛力的後進。

他見到姬憐容與楚天碧的戰鬥,更明白到這些話,一點都沒有誇大。

楚天碧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是棋逢敵手的快樂。

不知是不是楚天碧刻意留手,姬憐容居然領著他們這班烏合之眾全身而退。

腳步匆忙間,李元良仿若聽到,楚天碧的兩位義弟正在瘋狂對著他碎唸咒罵,一個是氣急敗壞,一個是有些無奈。

八成是聽錯了,白梅既是領頭人,怎麼會被當小孩一樣訓話?

不久後只剩下雜亂的腳步聲,與眾人急促的喘息聲,連樹林裡的風,都不再吹撫。

 

之後的日子裡,他們每每安穩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圍剿。

不是正在逃命的路上,就是正在準備逃命。

李元良實在恨透了這樣的日子。

他原本有大好前程……原本有寧靜祥和的生活……

最後他的父母因不堪奔波勞苦,死在逃命的路途上。

他恨無生教,卻不得不繼續倚靠無生教……

 

說也奇怪,圍剿他們的隊伍,十有八九都是白梅領軍。

短短三個月之內,姬憐容就和楚天碧交手超過二十次。

每次都以姬憐容帶著他們全身而退為結果。

李元良懷疑楚天碧勾結無生教,否則就是此子實在不擅長領兵,更有過分的婦人之仁。

那天他聽見楚天碧被義弟教訓,恐怕真是未曾聽錯。

 

某日逃亡路上,姬憐容收到長老顏無常傳來的訊息,在離他們這支隊伍不遠處的一座窮苦村落,已被朝廷盯上,即將有官兵要前去把那群百姓捉捕入獄,打為無生教同謀。

姬憐容出面號召,讓願意跟隨她去救人的人站出來,他們即刻出發,救人刻不容緩。

李元良陷入困惑,所以……無生教真的不是自導自演?那胡亂檢舉良善百姓的人,到底是誰?

不行……他怎麼能因為這點事,就動搖信念,改相信無生教……朝廷才是正義的一方啊。

他用力搖搖頭,突兀地開口要求和姬憐容一塊去救人。

教眾紛紛反對,連呂錦成都一臉疑惑地看他。

他根本不會武功,去幹嘛呢?給姬憐容增加救人難度?

但姬憐容考慮半晌後,卻同意讓李元良同行。

呂錦成不放心,有些畏縮地詢問姬憐容,他能不能也去?

姬憐容無奈應下,只是提醒他倆都要小心些,她的武藝沒能逆天到能時時刻刻關注他們的安危。

李元良一口答應,呂錦成遲疑後也跟著點頭。

即使這個決策十分不明智,無生教教眾卻無一人反對姬憐容的決定,可見姬憐容人緣之好,凝聚力之盛。

讓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少女保護,呂錦成實在有些彆扭。但為陪伴摯友,他還是厚著臉皮跟上了隊伍。

他有發現李元良一直無法融入無生教的小團體中,就連他們原本的鄰居與親友,都和李元良疏遠了許多。

原本李元良可是他們那裡最受歡迎的青年才俊啊!

這種落差,想必李元良心裡不好受吧。

體貼溫和的呂錦成,默默用自己的方式在支持著好友。

 

他們在這次的拯救行動中,又遇上白梅楚天碧的隊伍。

兩方人馬一碰頭,都是一臉茫然。

楚天碧更是深深蹙眉,轉頭和兩位義弟低聲細語。

他語氣困頓:「霄烈、三弟……無生教掠奪村落,怎麼憐容卻帶隊來救?」

對面那頭的姬憐容同樣很傻眼:「為什麼攻擊此村的人,宣稱他們是我們無生教的教眾?」

段霄烈悶著聲音,有點怒意:「你不要總喊那個妖女喊得那樣親密!遲早會被當作奸細!」

凌雲同意段霄烈的說法:「對啊,小楚弟弟……呃,不是,我是說……大哥,現在是有我們一直替你說話,但後面跟著我們來的人,並不是都跟我們一條心的,你要注意說話內容,小心為上。」

無論他們怎樣嘀咕,戰火依舊無情燃起。

姬憐容帶領的無生教教眾,進退有序,很快就互相配合著救起許多無辜百姓。

楚天碧這方卻陷入麻煩之中,他的隊伍就如同凌雲說的那樣,並非萬眾一心,十分難以控制,不聽他命令的人多如牛毛。

後頭那群人雜亂無章,還因為該不該救人吵了起來。

「都是無生教的,讓他們狗咬狗,死一片得了。」

在楚天碧爆發怒火後,他們才不情不願地開始救人。

才過沒半刻鐘,他們又因為該先救誰吵了起來。

楚天碧已經沒有耐性和他們周旋,直接丟下一句,讓愛救誰救誰,就衝進戰亂中救人了。

他優先選擇的對象,都是那些極度瀕危的百姓。

第一個被楚天碧救下的,是一個瘦弱的紫髮少年。

事後才知那少年已滿十五歲,可看上去卻不過十歲左右,這也是楚天碧優先選擇他的原因──他看上去是全場年齡最小的一個。

而且楚天碧記得,這少年已是第二次出現在他與憐容都在的戰亂之中……嗯,頗有些倒楣體質麼?

李元良一直在默默觀察著一切,他仍然很困惑,到底是誰設計這一切?線索不足以推斷出答案,他不想以偏概全,更不希望最後的答案……直指朝廷故意危害社稷。

而他對俠的看法,不好不壞,楚天碧的作為,沒讓他感覺到俠客有任何高人一等之處,但也不是太壞,至少都是存著善心在想辦法救人……大部分如此,楚天碧後方隊伍中那些「俠客」,實在太拖後腿,太敗壞俠士名聲。

這回行動,姬憐容的隊伍救走了大部分的百姓,無生教再度壯大幾分。

楚天碧收穫一條小尾巴,之後行動時,隊伍最末端,總有一個瘦瘦小小的紫髮少年追隨。

楚天碧總會分神多照顧那少年幾分,段霄烈直言不諱,那少年就是個拖後腿的麻煩,把他丟去難民營比較容易。

紫髮少年十分倔強,堅持要為楚天碧提供螢火之力,楚天碧力排眾議,將他正式編入隊伍中義軍的一員。

凌雲笑了笑:「有甚麼關係呢,你該是最習慣大哥這執拗脾性的人啊……他就喜歡麻煩我們。」

凌雲不反對,段霄烈就默認了楚天碧的安排。

他可以無限包容楚天碧造成的麻煩,但他不能讓楚天碧去麻煩到別人……段霄烈想著,他得多替楚天碧照顧那個紫毛小鬼了。

 

在這樣你追我跑的紛亂之中,半年後李元良在無生教據點裡,撞見楚天碧……單獨一個人。

他不著痕跡地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楚天碧是被姬憐容救回來養傷的。

這是天賜良機!

李元良知道這是他的機會,他要投靠朝廷,只能賭楚天碧身在曹營心在漢。

他處心積慮接近楚天碧,旁敲側擊試探楚天碧對無生教和朝廷的看法。

一陣子之後,他發現自己用婦人之仁形容楚天碧,實在太過粗淺。

楚天碧根本是一個過度理想主義者。

朝廷也好,無生教也好,他每個人都想救。

「楚天碧……你知道這是不現實的。」李元良沉悶地說。

楚天碧掛著略含幾分輕狂的笑容,眉眼間滿是自得:「不試試看,如何認定這不現實。」

李元良在這幾次談話中,沒得到滿意的結果。

反而不斷被楚天碧洗腦,讓他放下仇恨,放下執念,這樣才能回到原本平靜的生活之中。

如何放下?他早已家破人亡。

若放下,他有何顏面面對死去的親人?

為了不讓楚天碧再說那些動搖他信念的話語,李元良重新拉開與楚天碧的距離,遠遠觀察著他。

「楚天碧居然……和魔教妖女談起感情來?」李元良喃喃低語,對俠客的好感再度下降三分。

經過他接連不斷的觀察,他發現楚天碧和姬憐容看似住在鄰近的屋舍,實則同居一屋,二人十分親密,大老遠都能感覺到那股齁人的甜膩。

「哼……俠客……」李元良不屑地看向楚天碧的位置。

他看到姬憐容為楚天碧與無生教首領,燃燈大師牽線。

表面上是想求燃燈大師,出手治療楚天碧身上的暗傷,實際上如何,沒有武功的李元良探查不到。

「看來楚天碧……這位白梅劍俠,正道中的佼佼者,會成為無生教的一員了……」李元良心頭鬱氣橫生。

可結果出乎李元良意料,在楚天碧痊癒後,他遠遠看見他與姬憐容二人話別的場面。

「對不住……但我必須要回俠隱閣。」楚天碧垂眸道。

「我知道。」姬憐容沒有挽留,只是輕輕頷首。

楚天碧說他沒有喜歡過姬憐容?純有欣賞之情。

他非常感激姬憐容的救命之恩,但他不能和姬憐容一起留在無生教。

他倆的道,不在一條直線上。

李元良心下鄙夷,越聽越覺得俠客噁心。

楚天碧頭也不回,瀟灑離去。姬憐容停在原地,紅著眼睛目送他離開。

「王八羔子!」

「負心漢!」

「就說俠客都是垃圾!」

無生教教眾擠在路口,小聲咒罵著楚天碧。

如果可以,他們很想衝上前去圍毆楚天碧,打不贏──一人給他一巴掌也很蘇爽。

但姬憐容不讓他們這麼做,還希望他們有人暗中去替楚天碧引路,讓他能平安順利回到俠隱閣。

李元良對俠客的印象已差到谷底……他才不信楚天碧和姬憐容同居一屋,依舊清白無瑕,啥事也沒發生呢。

他不屑楚天碧之行徑,但心中卻可惜自己錯過逃出無生教掌控的機會。

他繼續蟄伏在無生教之中,尋求投奔朝廷,給無生教致命一擊的時機。

事後李元良還得知,顏無常來巡視此地時,知道其弟子情路坎坷的來龍去脈後,曾大發雷霆。

但這不關他的事,他只聽一耳朵,就拋之腦後了。

 

再度見到楚天碧,是在迴雁峰之戰,那是無生教的末路之戰。他簡直欣喜若狂,無生教終於要敗了!

面對楚天碧的議和說,李元良不屑一顧,心中暗道,無生教這等匪類,定會出爾反爾。

果真如李元良猜測的那樣,顏無常挑眉同意後,卻趁楚天碧等人收手之際,再度提運功力,將他們一一打倒。

楚天碧的義弟凌雲,更是在受到顏無常襲擊後摔落懸崖,其妻水若嬋跟著一躍而下,其二人皆是生死不明。

李元良冷冷看著無生教與楚天碧等一干俠客相互廝殺,兩不相幫──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呀。

何況俠客……呵,不也只是朝廷眼中的另一股亂源而已。

顏無常是打算將楚天碧等人一網打盡,斬草除根的。

姬憐容卻在此時出面阻止顏無常,小聲地在顏無常耳畔說了幾句話,疑似傳音入密,因為除去不會武功之人外,在場也沒有其他有武功的人,能聽清他們耳語的內容。

顏無常那總讓人記不住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半晌後揮手讓眾人隨他下山,不再管暈倒在地的楚天碧等人。

李元良拉著同樣在戰亂中父母雙亡的摯友呂錦成,刻意放緩腳步,故意脫隊,往與無生教前行方位的反向奔逃。

他們……或者說,李元良想去報官,捉拿被楚天碧平白放走的無生教餘孽,順便把楚天碧檢舉了!

呂錦成總是被動地聽從好友的話,少有提出意見之時。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李元良失算了,蒼鳴子力保楚天碧,以一人之力擊退所有正道聯軍。

那畫面遠比無生教燃燈大師出手的場面還要誇張……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夠辦到的。

但並不排除,正道裡面有許多人是在順水推舟,故意敗給蒼鳴子,讓蒼鳴子欠其人情。

誰也不知道舉報楚天碧勾結無生教的人就是他,否則他很可能會被護徒心切的蒼鳴子擊殺當場。

 

朝廷亦非李元良想像中正氣凜然……因為他與呂錦成身俱功名,居然成了無生教在逃餘孽中,最顯眼的存在之一。

他們找上官府,根本等同自投羅網。

幸好在無生教中這些時日,啥沒學會,逃跑學得最好……他們險之又險,總算逃到官兵的視野之外。

李元良氣喘吁吁,面色憤慨:「可惡……沒想到……連朝廷也……」

呂錦成怯生生地說道:「伯算啊……不如就算了罷……咱們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重新來過,慢慢也能回歸到正常生活之中的。」

以他倆的學識,在偏遠地方當個教書先生還是可行的。

李元良眼中充斥著偏執,既然朝廷與俠客都不能相信,他們……就自行起義!

他不是要造反,他是要替皇上掃除腐敗的官僚,還朝廷一片朗朗乾坤。

他拉著呂錦成四處悄摸打聽,加入到南昌府附近的一支起義軍之中,準備運用自身長才,替起義軍出謀劃策。

未料出師未捷身先死。

起義軍才剛剛齊聚一堂,他們按照李元良的建議,用其他藉口收買南昌城郊,附近冰窖的一處守衛,將冰窖當成他們的秘密集合地點……

不到一旬,便被知府委託俠隱閣俠客給圍剿了。

好在俠客要臉,帶頭的又是楚、天、碧!但總與他形影不離的義弟荊竹段霄烈,居然沒有出現。得幸虧段霄烈沒有出現……這波圍剿中,很多人都被楚天碧心軟放走。

楚天碧這時的臉上,已無當初在無生教時的率真與鋒芒,周身氣息寧靜祥和,眼底滿含悲憫……李元良覺得他這種眼神,非常像無生教的燃燈大師……

但楚天碧畢竟是楚天碧,他那一套仁義道德,引人向善的說辭,始終一字未改。

李元良又一次聽見他那嘮叨的勸人向善論……他假裝聽進去,讓楚天碧優先放走他與呂錦成。心中卻怨恨楚天碧,為何總是楚天碧壞他好事?同樣與無生教有牽連,為何楚天碧能全身而退?差別只在他沒有武功?

南昌知府李乾瑾則對俠隱閣千恩萬謝,就算他的仕途從此到頭,至少命保住了。南昌百姓也沒受到波及。

居然有人在他的任職地起義,聽到這個消息,他在睡夢中都被驚醒過好幾次,總一身冷汗,心驚膽戰。

李乾瑾其人,因為這場變故,成為南昌有史以來,任期最長的知府,雖沒被降職,可遲遲不得升遷。

 

李元良不死心,領著呂錦城與剩餘的人,在夜裡重新潛入冰窖之內。

遺憾的是他們的好運氣用完了,從上京趕到的錦衣衛,正好將他們這些小魚小蝦一鍋端。

原本錦衣衛的目標是知府李乾瑾,只要李知府被打成亂臣賊子,這次捉捕行動就是特大功績……可惜被李乾瑾搶先一步做出安排,逃過一劫。

無妨,他們還有義軍餘孽可以用來邀功。多虧那俠隱閣,愚蠢的俠客,奉行啥仁義道理,把人放走了大半……

查到餘孽動向後,錦衣衛指揮使夏侯煥,好整以暇地守在冰窖大門之外,一眾官兵將出口牢牢封死,等著他們耐不住寒凍之氣衝出來,便將他們當場斬殺。

冰窖中的寒凍之氣,逼得許多人都耐不住,寧可衝出去尋求一死,也不想繼續遭罪。

呂錦成同樣感到萬分絕望,可他怎樣也沒有拋下李元良,盲目衝出去尋死。

李元良在暗無天日的冰窖裡,反應異於眾人,他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焰,心中升起滿腔憤懣。

「還能動彈的……跟我來!就是徒手挖,也要挖出一條活路!」李元良低聲喝道。

他用雙手探路,找到一處位於角落的佛像,佛像後頭是他們起義軍挖到一半的密道,尚未掘出出口,自然錦衣衛也不清楚這點。他摸黑挖掘,指甲掀飛無所謂,手掌凍裂無所謂……他不信!這會是他李元良的絕路!

「伯算……」呂錦成摸索著,靠到他身旁,陪他一起挖掘出路。

李元良沒有回應,他雙目血紅,若此時有光,光嚇都能把呂錦成嚇死。

他們沒忘記在進入挖到一半的地道內後,先將佛像拖回原處,擋住這個被挖開的大洞。

他們抱著前有狼後有虎的心態,瘋狂挖掘出路,直到地道挖通,點點星光灑落,眾人才癱軟趴地,啜泣出聲。

性子軟的呂錦成,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的鼻涕與眼淚,哭得一塌糊塗。他實在不想再經歷這樣九死一生的絕境了。

李元良卻面色冷靜,仰頭看向天空,他從未覺得星光如此燦爛過……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默默背誦了幾篇勵志文學,李元良收起頹廢的心態。

「我要繼續尋找……讓毫無武力之人,也能改變世道,襃善糾違,肅清朝府的辦法……」李元良輕聲道。

呂錦成努力收住眼淚,氣息尚未平穩,搖搖頭道:「伯算,放棄罷……我們重新來過……隱姓埋名,教育良材,一樣能抒發內心之志。」

他一再勸說,李元良卻是隻字都沒聽入心底。

「我絕不會放棄……」李元良堅定地說著,眼神銳利,語氣冷淡。

他冷漠的面龐,已讓呂錦成幾乎認不得眼前之人,是他從小一起長大,同吃同睡的摯友。

呂錦成苦笑,反正他孑然一身,只剩下李元良這位好友。

那他便捨命陪君子,直到他內心,再無力支撐那天為止。

 

他們幾經輾轉,居然遇上傳聞中已然身死的水若嬋。

都說士農工商,讀書人一向清高自傲,淪為爛泥的處境讓二人內心一直都很難接受。

李元良的書生意氣比呂錦成嚴重,死也不願出賣勞力賺錢養活自己。

呂錦成一個人要打兩份工,才勉強能讓二人溫飽。

李元良卻總在無意中流露出為此感到痛心的態度。

吃著拿著還嫌著了?

呂錦成有過一點小不滿,但也沒真怪上李元良,依舊無怨無悔打著散工,養著李元良。

呂錦成睡前總偷偷嘀咕:「伯算一向優秀……他說能成功翻身……就一定能……吧……?」

他還是願意相信李元良,可內心難免動搖。

他們遇上水若嬋那天,天色明媚,可二人的運氣倒楣到不行。

先是遇上官兵追捕,抱頭鼠竄,緊接著又遇上自稱俠客之人向二人勒索保護費……

他們囊中羞澀,自然不能使那名「俠客」滿意。

他們被打到鼻青臉腫,倒趴在地……

無生教毀他們人生,導致他們家破人亡……朝廷不肯保護他們、通緝他們,富人剝削他們,俠客欺壓他們……他們到底為何淪落至此?

那名俠客打得順手,一拳一腳落下,一次比一次狠毒。

李元良麻木地縮成一團,盡力保護自己的臉腹之處。

呂錦成流著眼淚,默默等待死亡降臨。

水若嬋就在此時背光出現,一身白衣猶如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她親自動手,一劍殺死那名欺壓他們的「俠客」。

他們都認得水若嬋,其名可媲美楚天碧,又貌美無比,見之難忘。

雖然面前的水若嬋容貌似乎毀去幾分,但他們能肯定眼前之人確實是水若嬋。

李元良向其自曝身份,拜謝水若嬋的救命之恩。

但是聽聞他倆為無生教餘黨後,水若嬋淡漠的眸中瞬間染上殺意。

呂錦成硬著頭皮,迎著殺氣飛速解釋,講述他們一路走來的辛酸,以及與無生教之間的恩怨情仇。

水若嬋沒有全信,只是散去殺氣,收劍入鞘。

有幾個看起來極為貧弱窮苦的百姓,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那些人臉上滿是對水若嬋狂熱的崇拜,眼中除了水若嬋,好似旁景都不能入他們的眼。

李元良心下一動,也跟在那些人身後走。

呂錦成自然還是陪著好友行動。

李元良花去許多時間與心機,才混在那群人裡,弄清楚水若嬋墜崖後的行蹤與機遇。

他們都是水若嬋替凌雲求醫時,順手救下的無力之人。

他又花了不小的力氣取得水若嬋信任,讓水若嬋將他納入麾下,成為水若嬋的個人軍師。

由於李元良的各種建議都被水若嬋採納,冥宮漸漸成形。

在悲歡樓首席門客煙貘,抱著一名全身燒傷的女娃兒上門求醫時,冥宮的崛起才初初展開。

憑救命之恩與重金攻勢,煙貘在冥宮學習鬼蠱的手段,搭配他的毒術,配製出一種能由上位者決定底層人生死的蠱毒──這他還是從悲歡樓樓主身上取得的靈感。

蠱毒的養料,便是水若嬋墜崖不久後,無意間獲得的九泉心經。

真氣不絕,蠱毒不散,蠱毒不消,心經不滅。

蠱毒完善後,冥宮立下正式的養成路線與規矩,造就出規模巨大的冥宮軍隊。

首位加入修練九泉心經之屍人隊伍的人,便是李元良。

他不在乎蠱毒尚未實驗完成,能讓他掌握強大的實力,不再任人宰割,哪怕是前路是死……他都要拚一回!

他捨棄原名,從陰間歸來,自號陰算。

水若嬋終於認可他為冥宮的左膀右臂。

李元良的野心與慾望,再也隱藏不住。

他要憑藉冥宮的優勢,將他那些曾經失敗的過去抹滅。

他要利用冥宮掃平障礙,達到他為世道盪清不公的信念。

他拉著呂錦成一起學習九泉心經,忍耐著蠱毒入體,渾身撕裂的痛苦,清晰感受到自己擁有越來越強勁的武力。

「哈哈哈──有了這樣的力量……誰也不能再操控我的命運……誰也不能再奪去我的人生……等著吧……曾經傷我的、害我的、欺壓我的……我會一一奉還!」

他的癲狂與怨毒,讓呂錦成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他讓呂錦成感到陌生,感到恐懼。

「伯算……這並非我們尋求武力的本意啊……」呂錦成怯懦地說。

陰算淡漠地轉頭:「叫我陰算,從前的我,已被那些不公不義之人殺死。」

呂錦成悲傷地搖頭,他已認不得眼前的李元良。

李元良以冥宮軍師身分做出的種種安排,他也無法接受。

為什麼,他的好友會變成如今這樣?

九泉心經……一定是九泉心經影響了伯算的心志!

他不能接受好友的本心早已扭曲,他只能將一切改變怪罪在九泉心經的邪性上。

好友從一個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呂錦成的心,終於撐不下去了。

他將經歷寫成紙條,藏在懷中,悄悄離開冥宮,從密道慢慢走回當初李元良帶他們起義,說要替朝廷肅清禍害的冰窖裡。

那裡有李元良殘餘的初心……

沒有妥善壓抑的蠱毒,失控地滋長,與九泉心經惡性循環破壞掉呂錦成的大腦與理智。

他沒能勸住好友,沒能令好友懸崖勒馬,及時回頭,他自覺有錯……他選擇死在有他們初心的地方,以此謝罪。

他的意識消失前,回想起冰窖起義時,好友滿腔熱血的模樣,那是伯算最後的良善……可惜……如果錦衣衛指揮使不要趕盡殺絕……不要那麼殘忍……嗚……好痛……聽一聽他們的解釋……他的好友……肯定不會一路走到黑……夏侯煥……我恨……真的好痛……

呂錦成的離開,沒有給陰算帶來波瀾,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將昔日好友遺忘在腦海中的某個角落裡。

他全心全意修練九泉心經,將復仇大業視為一切。

他將自己曾經遭受過的一切,化為智謀,讓冥宮重複一樣的手段。

 

在冥宮擔任軍師的時日裡,只有因巧合被宮主救下的幽蘭曾牽動過他的心。

宮主還真是路過哪,就救到哪……他們冥宮早期的成員,除去少數自尋上門之人,便幾乎都是水若嬋親自救下的。那些人對水若嬋的感激之情,牢固了他們對冥宮的忠誠。

幽蘭和他是完全對比的兩面,他被欺壓後,選擇報復,不在乎讓自己成為常人眼中的惡人,可幽蘭卻選擇善良,永遠維持住底線,不墮落成為那些曾經加害她的惡人。

別說在整個冥宮裡,就算放眼江湖,像幽蘭這樣的人都是鳳毛麟角。

他愛上了這名純善的女子,但是他清楚自己沒資格玷汙這樣的純潔之人。

幽蘭卻認為,他是因為她並非清白之身,才不願接受與她的感情牽連,只肯和她曖昧不明……就這樣相處,不去道破真相。

陰算想著,再等等……等他們冥宮成事,他就正大光明和幽蘭訴說自己的心意……給幽蘭一個美好的未來。

 

他的結局,所有經歷冥宮之亂的人都很清楚。

他沒有跟幽蘭訴說自己的心意,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幽蘭到最後。

他死前自嘲地想,無論他前行到哪,都害得身邊的人跟他一起倒楣啊……

爹娘……錦成……宮主……少主……還有蘭兒……

他死在幽蘭之前,也就不會再給幽蘭帶來厄運了吧。

他這一生總是選擇錯誤,僅能冀望來生……

 

 

1:私設陰算本名,李元良,師長賜字伯算,呂錦成雖考上秀才,但還沒得到長輩或師長賜字,也尚未想過要自行取一個。

註2:義軍為百姓自發加入朝廷軍事行動而成,需有俠客或朝廷官兵領導才能集結與動武,擅自集結義軍大機率會被朝廷視為謀逆。

( 創作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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