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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白梅的硃砂痣之二與後來之事(無插圖版本)
2024/10/04 20:28:18瀏覽284|回應0|推薦4

夜空肅穆,殘月繁星發出微弱的光芒。夜裡的清風流轉,應該是寒涼的。可有內勁在身,根本感受不到那股冰冷。

沒人知道楚天碧有著難以入眠的毛病,更不知道他是從何時開始,養成夜遊的愛好。

只有他自己清楚,當他仰望夜空,就像在與那擁有一雙深色雙眸的女子對視。

她當年是否也會在白天時這麼仰望碧空?想像與他四目相交。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

雖說每每回想起結果,他都會感到心口一陣悶痛……但還是不由自主,不斷回想著他在無生教居住時,那短暫的溫馨與寧靜。

 

那一日憐容氣呼呼的表情,直到今日他都還記得。

「我是妖女,我說的算!」憐容怒目瞪視他的樣子,非常有活力。

他認為憐容只是一時氣昏頭,並為自己對她有邪念感到萬分羞愧,加上先前他們單獨過招時,他從未勝過一回……為了避免牽連在無生教居住的平民百姓,他默認救命恩人兼對手憐容,可以對他這名「俘虜」做出任何安排,從未想過以武力主動反抗。

他從沒想過,是先有他對憐容捨命相救的舉動,才有憐容對他動心,相救他在後。

他只牢牢謹記,憐容是他的救命恩人。

 

每日夜裡,憐容都會依偎著他,額頭輕貼在他的手臂上入眠。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可能會不要這張)

楚天碧總是在她睡著後,凝視著她,心中的疑惑一日重過一日。她不是一向討厭他嗎?他真的是服用了燃燈大師的丹藥才救回性命的嗎?那場幻夢……真的是他的幻覺嗎?若非如此,重傷的他,又是如何能夠那般行事……?

幻象中的憐容,衣著整齊,唯有下半身讓他無法確定……即便在幻象中,他也未曾逾矩,未解她衣襟,只是輕摟著她的腰肢,任自己沉淪於迷霧中。然則,手掌下觸及的,竟是較男性更為纖細的腰身,皮膚滑潤細膩,卻為何帶著一股異樣的堅實,甚至比他自身還更為剛硬?這一點,讓他始終認為那只是虛幻,絕非真實。

他未曾親手摸過女子的腰肢,僅有霄烈與凌雲的腹部觸感印於腦海,如何能想像女子應是何等模樣?幻象中的憐容竟似有著堅硬的腹肌,且衣著完好……嗯……想來合理,他從未見過女子赤身之貌,或許一切皆是他心中無形的錯覺。

還有那幻象中的姬憐容……他彷彿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絮絮叨叨,斷斷續續,夾雜著他聽不懂的語句。那種聲音,有如遠古的低語,時而急促,時而飄忽,隱隱透出一種莫名的力量。

他深知,自己不可能憑空想像出一種從未聽過的語言……這讓他愈加沉重,也愈發不敢正視眼前的姬憐容。

她改變得如此突兀,似乎便是從那一刻開始……女子都看重貞潔,若是因為那場幻象,憐容才改變態度,那麼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

楚天碧心中罪孽感愈發沉重,他無法回應憐容的期盼,便只能在她接近時保持冷然疏離。

正如霄烈所言,正邪殊途,終究是兩條平行的線,永不相交。他怎可,亦不應,對憐容動情。她總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年少時的霄烈,那般無奈與憤恨,卻總被他戲弄得手足無措。

然而,自那場幻夢出現後,他才驚覺,男女有別,已非只在口中空談。

日日深切反省下,他對憐容的舉止愈發僵硬冷漠,然而,這些舉動並未讓她卻步。

憐容依然會用那雙專注的眼眸凝視著他,目中羞澀卻帶著隱隱的期盼。

他無法回應,只能默默沉思,縱使他常以理智自持,偶爾也會浮想,若憐容願隨他回歸正道……師父是否會如同為凌雲說情那般,成全他們?

每當這念頭升起,他便急忙仰望天際,口中默誦心經,直至雜念散去,方能入眠。晨間偶爾難免的尷尬,他已習以為常,憐容似乎全無察覺,這讓他更為淡定。

隨著時光流轉,楚天碧的心防儘管極力抗拒,卻如堤壩般一點點被憐容的接近侵蝕,潰散無形。

 

姬憐容從未發現他深夜裡的掙扎。每天她都在想辦法,試圖和楚天碧再多拉近一些距離。

楚天碧總有意無意,旁敲側擊,想詢問他們墜崖後的一切經歷。姬憐容總是含糊帶過,不希望他只是出於補償心態才想與她共度餘生。

「姬姑娘,和郎君出來散步呀。」路上熱情的百姓大力揮舞著雙手和他們打招呼。

姬憐容偷偷瞥了楚天碧一眼,見他雖未承認,但也無反駁之意,便理直氣壯地笑著揮手:「是呀。順道去田裡幫忙大夥兒除除草。」

楚天碧微微一楞,除草?

他的腳步微微遲疑,這種事他從未做過,萬一把他們種的苗當草拔了……憐容會不會生氣?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憐容已經拉著他走到一塊翠綠的田地旁。

他回過神,開口道:「姬姑娘,我不曾──」

姬憐容卻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只是伸出手:「哎,幫我把袖口綁高些,紮緊點。」

楚天碧俐落地幫她把袖口綁緊,遲疑了下,還是決定也捲起自己的袖子。

他胡亂那麼一紮:「我也下去幫忙罷。」

姬憐容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睨視他:「你?你種過地嗎?」

楚天碧澀然開口道:「未曾。但白梅願意學習。」

在姬憐容的指導下,楚天碧好一陣瞎忙。

看他笨手笨腳,把自己一襲白衣弄得泥點斑斑,還拔死不少好苗……姬憐容無奈一笑,拉著他走過田埂,回到乾硬的地面。

她從大樹下的缸裡,舀出準備在那的清水,細細替楚天碧清洗雙手。

事畢後,拉他走到樹下,讓他待在水缸邊:「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好。」

楚天碧很愧疚,他幫了倒忙:「對不住……」

他身為俘虜,卻光吃不做事,憐容肯定沒見過比他更糟糕的人了……

姬憐容不在意地擺擺手:「早猜到會是這樣。沒關係,你站這看著我,陪我說話聊天就好。」

楚天碧垂下眼,輕聲道:「那白梅在此念誦道德經予你?」

姬憐容撇撇嘴,故作輕鬆:「不聽!那麼無趣,你是俠客,不是和尚欸!」

楚天碧道:「道德經不是佛經。」

姬憐容沒好氣地再度瞪他一眼:「我會不知道?哼!你說說你們歲寒三俠的經歷,還有你的童年往事吧。」

見楚天碧沒同意,姬憐容又軟下語氣:「楚哥哥,你說給我聽嘛……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我的童年與過去。」

楚天碧貌似考慮好了,同意這個交易,輕輕點頭:「好。」

在姬憐容忙著農活時,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自己的童年與過往。

「巫族?白梅不曾聽說過。」楚天碧對此很好奇。

姬憐容無所謂地說:「死到剩下我一個了。除非有散落在外地的沒被發現……不然知不知道都一樣啊。」

楚天碧將「巫族」二字牢記,決心日後一定要查明憐容遭遇滅族之禍的原因。

他想為憐容做點事,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想在憐容面前爭取表現。

「所以姬姑娘,你是為了報恩,才留在顏無常身邊?不肯脫離無生教。」楚天碧的語調有些沉悶。

若當初救憐容的人,是他,或是正道的任何人該多好……然而如此一來,他與憐容或許便無法相遇……

此刻,楚天碧的眸色變得陰沉,轉為深碧色。

姬憐容卻搖頭嗤笑道:「報恩?楚哥哥,我如何會全然相信顏無常所說。他說的話,根本無從考證。是仇人還是恩人只憑他說,我不能確信。」

無生教名聲如此差,顏無常的江湖名聲更差,姬憐容至今仍未曾完全信任過他。

況且顏無常和燃燈大師,都是知道巫族神異之人。天然就是滅巫族的真兇嫌疑人之一。

巫族人唯一傾盡生命相信的,只有他們所愛之人。

姬憐容因為父親的關係,疑心病比一般巫族人重,更是不會隨意輕信他人。

楚天碧眼睛一亮,眸色轉淺:「那憐容──你為何不肯離開無生教?」他一急,便忘記要保持分寸。

姬憐容聽他又直接喊自己名字,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情緒。

她淡淡抬手指向無生教聚落的屋子:「楚哥哥,你看到那些人了。他們都只是想吃飽穿暖,找一條活路生存下去的普通百姓。」

沒有人比巫族人更瞭解,「苟延殘喘」四字所代表的艱難與悲哀。

姬憐容輕聲道:「我始終無法判斷無生教與顏無常的好歹,我只能見到眼前真實存在的百姓之苦。顏無常對巫族不一定算有恩,對我的救命之恩也要打上問號。但是他收我為徒,傳我武功,卻實實在在是授業之恩。他讓我用學會的武功去救助百姓,我自己也想替百姓出一份心力……」

楚天碧略為激動道:「可是憐容──退出無生教,加入正道聯盟,你一樣能為百姓出力,一樣能救助百姓!」

姬憐容停下動作,甩掉手上的泥巴,一臉凝重地走到楚天碧身前。

她顧不得洗手,認真地對他說道:「楚哥哥,正道不僅有你這樣的善人,還有更多你未曾見過的惡人。在那些惡人露出馬腳之前,只有從另一個角度接觸、觀察,才知道孰是孰非。待在無生教,我才能幫助到被正道所遺漏的無辜之人。」

楚天碧無法接受這種說詞,忍不住抓住姬憐容的雙臂,提高音量道:「憐容!可如此……你在一般人眼中,就只是個擾亂世道的惡人!沒有人會懂你的心思與付出!」

姬憐容嚴肅地問:「楚哥哥,你為俠,你行道,只是想讓人懂得你的心思與付出?」

楚天碧一陣啞然,瞬間鬆開雙手。

姬憐容耐心地等他思考,一邊繼續和他說話:「你方才說你想讓你的好兄弟段霄烈放下心結,所以才選擇純仁之道。但他是你的好兄弟呀……從我們幾度相遇與交手時的過程來看,他是懂你的。他絕不會因為外人的看法,改變對你的看法,抑或懷疑你的初衷與付出。懂你的人永遠不需要你解釋,更毋須多餘的證據,他們能用心接納你的一切,做出正確的判斷與理解。」

她的語氣是那樣包容與柔和,楚天碧陷入深沉的思考,他一直以來,走入了誤區麼?

姬憐容靜靜等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楚哥哥,我也不需要一般人理解我。我的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如此,足矣。」

楚天碧良久後才定下心神,拱手道:「多謝姬姑娘這一番開解……白梅……已理解了姑娘的想法……此後會尊重姑娘的想法與選擇,不會再試圖強行灌輸予姑娘……白梅自己的選擇與認知。」

這次對話,為楚天碧日後的行事作風埋下了一處隱患。

他總不愛跟人解釋自己的想法,造成許許多多,或大或小的各種誤會。

 

在那回類似論道的對話過後,楚天碧說到做到,再也不向姬憐容開口提及,要她考慮退出無生教,和他一起回俠隱閣之事。

他對姬憐容的為人已有了清晰的認識,無論她身處何方,她所在之處,即為仁義之所在。若待在無生教行俠是她的道,那他萬萬不該斷其道。

然而,他仍打算對無生教收容的其他百姓做一番爭取。

他像隻勤奮的蜂鳥,只要姬憐容稍沒注意,就跑到百姓面前傳道,嘰嘰喳喳說著改邪歸正、回歸正途的勸戒之言。

百姓們都看在姬憐容的面子上,才沒暴怒拿起石頭砸向楚天碧。

他們都是被正道、朝廷或富人鄉紳,逼得走投無路的尋常人,豈是楚天碧光費唇舌就能說服的。

後來百姓便有些煩他,遠遠見著他就躲。

無奈之下,他只好自己找些事做。

他隨手折下一截樹枝,在姬憐容分配給他的屋子前,認真練起劍招。

他感覺到身上的真氣流轉通暢,功力甚至比墜崖前更上一層樓。

這給他一種很詭異的感受,按他的理解,沒有武藝盡失已是幸運……但他隨便這麼一練,就發現自己功力大漲?

他舞劍的動作愈發緩慢,神情愈加凝重。

燃燈大師的丹藥若有此妙效,何愁大業不成?若非燃燈大師的丹藥效果……燃燈大師也自謙過,說非他之功……

憐容到底隱瞞著什麼?

他怎樣也想不透,一臉苦惱之色。

姬憐容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喂──楚哥哥,劍尖朝地啦!你練劍是這樣練的呀?難怪總打不贏我。」

楚天碧這才發現,他手中的樹枝,已抵在地面上。

他不再猜想,開口問道:「姬姑娘也會劍?」

姬憐容搖頭:「不會呀。但我和很多用劍的人交手過。」

楚天碧輕輕頷首:「姬姑娘要一起練兩手麼?或者我們切磋一番?」

姬憐容手上還提著一個小籃子,聞言苦澀地低下頭,幾息後笑吟吟抬頭道:「我才不要和你打呢!一點意思也沒有。你們三個不聯手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哼~而且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欸,哪有俘虜跟主人提出切磋要求的?你是想趁機打傷我逃跑嗎!?」

楚天碧被唬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半晌後將樹枝丟到一旁,隨意將手掌往衣服上拍。

「姑娘說的對。是白梅無理了。姑娘今日可需白梅為你做些甚麼?」楚天碧很誠懇地道歉,他一直很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他不該得意忘形,憐容包容他,他竟就忘記自己身處無生教之中,忘記該謹言慎行。

姬憐容瞟他一眼,用手指捏著小巧的果實遞到他嘴邊,示意他吃。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

楚天碧不知所措,微微退了一步,抬手欲要阻擋。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

他說:「白梅自己取用便可。」

姬憐容氣道:「不是說都聽我的?你手都沒洗呢。」

楚天碧遲遲不開口,和她僵持。

姬憐容怒道:「你到底吃不吃?我摘了一早上欸!」

楚天碧仍在猶豫,姬憐容乾脆直接把果子塞到他嘴裡。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

她的指尖按上楚天碧的嘴唇,將果子強勢餵給他吃,彷彿當日強行給他餵食丹藥一般。

楚天碧對這個動作感到有些熟悉,接著又感覺到她的指尖蹭過他的舌尖,他無暇深思,唇舌俱是一麻。

他感到心跳加速,氣血翻湧,隨即奪下姬憐容手中的小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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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憐容的指尖微麻,還來不及感到羞澀,就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怔。

「你幹嘛?」她問。

小籃子在楚天碧手上,顯得更加小巧。

楚天碧嚴肅道:「姬姑娘,這果子恐怕有毒。」

他要把這些果實銷毀,還好憐容先讓他吃了一顆,否則憐容也中毒就不好了。

姬憐容訝異地眨眼道:「這果子我吃好多年了,沒有毒啊。味道應該還不錯,我挑了最甜的給你吃呢。」

楚天碧停下丟棄的動作,一臉困惑:「可是,白梅方才感到心悸,氣血紊亂,唇舌麻癢,確實是中毒的跡象。」

不過他現在冷靜下來,又發現自己沒事了。

好奇怪……這毒素太淺,所以沒關係麼?還是他墜崖後的內傷未癒?也不像呀……

姬憐容心頭一陣狂喜,笑瞇著眼問他:「楚哥哥,你真的真的真的還是認為,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楚天碧正色道:「確無男女之情。但對姬姑娘的武功與俠義心腸,白梅是佩服且欣賞的。」

姬憐容垂下嘴角,這個呆子是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化,楚天碧小心翼翼地問:「姬姑娘原先不是很討厭白梅麼?」

姬憐容沒好氣道:「我看你現在還是很討厭!哼!」

她狠狠踹向楚天碧的小腿,楚天碧下意識運轉真氣護體,反把姬憐容震退數步。

「姬姑娘──你沒事罷?白梅不是有意的。」楚天碧快步上前彎下腰,想查看她是否受傷。

他發現他反應過度,憐容方才那腳只是普通的一下,沒可能傷到他。反而是他下意識用真氣阻擋與反彈的舉動,傷到了憐容。

姬憐容氣紅了眼,顫抖著手指向他:「你居然還反抗!我何曾真的傷你過!」

「真的很抱歉……白梅這次不用真氣護體了。姬姑娘可以再踹一腳?」楚天碧表情誠懇,語氣認真。

「啊──氣死我了!臭流氓!我不理你了!」姬憐容憤怒地跺腳,轉身要走。

楚天碧只能捧著小籃子,眼巴巴看著她走。

姬憐容走沒幾步,又氣呼呼地回頭:「給你摘的果子都得吃光!不許剩下!哼!」說完才真的走了。

她走後,楚天碧收起表情,默默看著手中的籃子。

沒試探出任何問題……到底該如何,憐容才會出現破綻?

他隨意拿起果實,也不擦洗,完全不在乎手髒與否,直接放到口中食用。

他仔細感受著果實的味道與香氣,不一會兒就吃光了一籃子的果子。

嗯……沒憐容餵給他吃的那顆來得甜……也沒有發生心悸與方才那諸多反應。

那剛剛都是錯覺?他莫非患了被害妄想症?臆測憐容要害他,自行腦補出果子有毒?

那還真是對不起憐容了……她看起來不只生氣,好像還有點難過?

可無論如何,他都得想辦法,讓憐容願意開口,主動放他離開。

 

楚天碧在迷惘與茫然中日復一日地激怒姬憐容。

姬憐容白天時總被氣得跳腳,夜裡又軟下心腸,挽著楚天碧的手臂去見周公。

屋內留著一盞微弱的燭光,楚天碧正在輕柔地替姬憐容絞乾長髮,等差不多半乾時,再拿起木梳將其梳順。

他拒絕過。

他總覺得這樣對憐容的聲譽會有極為糟糕的影響。

但是憐容說,俘虜沒得反對!她要他做,他就得做。

姬憐容總在他蹙眉擔憂時反駁道:「什麼閨譽!你以為大家說你是我的郎君,是在開玩笑嗎?」

二人始終未達成共識。

楚天碧自認為是姬憐容的「奴」,而姬憐容卻將他視作相守一生的「郎」。

待打理好她的長髮後,楚天碧放下手中的木梳,然後任由姬憐容牽著他的手,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咳咳……」走了兩步,姬憐容莫名輕咳了兩聲。

楚天碧心念一動道:「姑娘可無恙?讓白梅替你把個脈?」

他曾聽道恆說過,可藉由脈象查探人體各方面的隱疾與秘辛……他的醫術尚不精湛,但試試看又無傷大雅。若他真的對憐容做出過不軌之舉,憐容的脈象也會顯露端倪。把不出來,他還能死死記住脈象,回去請教道恆呀。1

姬憐容嘴角弧度揚起:「楚哥哥關心我呀?可是你的醫術不怎麼樣吧……該不會是想拿我當試驗品!?我可不要!況且我只是不小心岔氣了,不用擔心。」

姬憐容知道燃燈大師曾傳授楚天碧醫術,也見過楚天碧替住在此處的百姓醫治過一些小毛病,但楚天碧的醫術水平到哪,她實在不好猜。

萬一異常高明,發現她身上的問題,那可就大事不妙。

現在是楚天碧不想多生波折、牽連百姓,才以軟磨硬泡的方式,試著說服她主動放人。

若他發現,她現在不是他的對手,可能就不會那麼好耐性慢慢說理了。

想到這點,其實姬憐容有些生氣。若不是她錯估了楚天碧的能耐,也不至於毀損根基。

被拒絕後,楚天碧只是淡淡的遺憾,也沒勉強。

憐容總會在睡前和他說上一小段話。

「喂……楚哥哥……你真的非得回去嗎?」姬憐容問道。

楚天碧點點頭:「你有你的俠道,白梅也有自己的俠道……師父、霄烈他們……俠隱閣需要我。」

姬憐容和他最大的不同,是她雖同樣想說服他陪自己同路行道,卻不會用別的理由。她只會問,如果是為了二人的感情,他會願意留下嗎?楚天碧卻有很多說法,走正道才是道,與魔同路不便行俠。他的那些說詞從不統一,變化多端。姬憐容卻是一心一意只想知道,他是否有在心底給她留一點狹小的位置。

姬憐容嘆了口氣道:「還是不行呀……」

她輕輕把楚天碧推向床榻內側,自己躺在外側,躺下後就勾住楚天碧的手臂,將額頭靠了上去。

楚天碧閉著眼睛道:「姑娘何必如此執著白梅……若是因為那日,姑娘怒極下所行衝動之舉,姑娘不必擔憂,霄烈他們會守口如瓶。姑娘大可當無事發生。」

他始終認為,憐容是因為被霄烈激怒,才有那天瘋狂的舉動。一時衝動就要為此賠上一生,那也太不值。

(格漫與插圖To Be Continued於巴哈)

姬憐容狠狠捏了他一把,目光有火。

但楚天碧閉著眼,未見她眼中的怒火,只感到手臂一陣劇痛,心頭微微一怔。

他又說:「還是因為落水後的肌膚之親?孟子說,男女授受不親 ,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何況我們是江湖中人,不必那麼重視男女之別。」

憐容日日與他同吃同睡已是常事,又怎會在意那救人如救火時的肌膚相觸?楚天碧思索著。

此時他又感覺到,手臂上再度傳來一陣疼痛,憐容又用比方才更大的力道捏了他一記。

這讓楚天碧覺得奇怪,他睜開眼睛,直勾勾盯著姬憐容額前碎髮,認真問道:「還是……白梅真的對姑娘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

他其實一直在自我懷疑,內心隱隱不安,或許他以為的幻想,不是幻想。

姬憐容心頭一慌,很快又鎮定下來。

她故意道:「若我說……你確實對我行不軌之事……甚至昨夜裡你還……」

姬憐容那欲言又止,咬著下唇的表情,讓楚天碧臉色愈發凝重。

他沉重地說道:「若白梅真褻瀆了姑娘,那我必定會負責。憐容……我與你之間的事……」

楚天碧語氣愈發低沉,心情愈發沉重,心底不由得信了幾分,或許他真在睡夢中做了糊塗事。

他一咬牙道:「白梅愧對俠隱閣的弟子身分,這就寫信稟報師父,自請除名。憐容,我們就在此地成親罷。雖然我尚不能承諾能給你安穩的好日子……但未來,我一定會努力達成……」

楚天碧其實仍在猶豫,可他的性子擺在那,他若真做出無禮之事,是不可能不負責任的。同時他也相信,師父和霄烈他們,能夠理解他的選擇。

他還沒說完,姬憐容便伸手摀住他的眼睛:「睡覺啦!不要一直說話吵我入眠!你想得美!哼……要是真那樣……我早就主動逼你與我成婚隱退了。臭流氓!你居然就這麼信了!?你該不會在我身旁都在想那些齷齪之事吧!?哼,不過你這傻氣的正人君子模樣……倒真讓人安心。妖女若真被俠客逆襲,那還像話麼!」

她用蠻橫不講理,阻斷楚天碧追求真相的思緒,以及真切的承諾之語。

楚天碧無言以對,若她真害怕他耍流氓,不是更該遠離他才對麼?還開這麼不好笑的玩笑。

可她氣鼓鼓的樣子,讓他不好再開口追問,只能在心底默默按下這份疑惑,就此作結。否則豈非真的像是在對她耍流氓……

 

這種五味雜陳的日子,持續沒有多久,姬憐容就決定選擇放手。再勉強下去,恐怕只會徒增痛苦。不如彼此分開,冷靜一段時日。也許……他會忽然領悟吧?

在楚天碧反過來擁著她睡的那一夜,他在燭光燃燒殆盡、陷入一片黑暗時,輕聲在她耳邊問道:「姑娘為何願意讓白梅走了?」

他不相信姬憐容方才的說詞,他不相信她真的對他感到膩煩了……

姬憐容久久未答,寂靜的夜裡,只傳來平穩的呼吸聲,讓楚天碧以為她早已熟睡。

楚天碧無聲嘆息,默默閉上雙眼。

天色將亮未亮之際,姬憐容先於楚天碧之前睜眼,悄然觀察楚天碧的動靜。見他似乎仍深陷夢鄉,她以幾乎氣音的音量說道:「楚哥哥,你是個真正的俠客,也是一位正人君子。你之前那些孩子氣的舉動,我都已經原諒你了,以後也不會因你耍流氓就生氣──前提是你不許再對任何女子那般!否則……我還是會生氣的!如果你在正道,在俠隱閣能救助更多百姓與無辜之人,我不會再耽誤你。我們就在各自的位置上,盡最大的努力行仁義之事吧。我未察之處,還望你能伸出援手……我相信,讓你回去行俠仗義,是對世道與百姓都好的結果。多你一個善良仁義的俠客,就會少一個受假仁假義之人迫害的世人……」

楚天碧貌似未醒,實則一一聽進心裡。

相比於他那輕狂隨興的俠義之道,姬憐容的仁義之心,更顯大俠風範……

 

當楚天碧終於在凌雲與水若嬋的引導下,想清楚自己的真心與感情時,他卻已經錯失了開口的機會。

在迴雁峰上,他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兒,在敵對陣營中護持著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是那樣的英氣逼人。

他見此景,滿懷樂觀,深信殊途同歸的仁義與悲憫,能夠融合正道與無生教,一同替世道和平出一份心力,幫助更多平民百姓。

至少有憐容所在的這一隊伍,應當是如此的……

他以俠義之言,裹挾私心,義正嚴詞提出罷鬥。

不料最終結果……卻令他悔恨終生。

約莫是行俠之事沾染私心時,就注定了會有這種結果。

他想不明白,為何顏無常對他滿懷惡意?又為何獨獨在最後放他一馬?

顏無常與姬憐容都死在逃亡的路上,在遙遠的彼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聽到答案。

為了揹負死去之人的信念,以及償還他的罪愆,他這輩子都不能再單純是他自己……他只能是無形的碑匾,代表著仁義之道的象徵。

他可以是俠隱閣弟子,俠隱閣閣主,名宿劍俠楚天碧;也可以是正道罪人,朝廷的眼中釘,冰清劍派的仇家。

獨獨不再是白梅,能夠維持天真,任性妄為的那個少年。

他不敢再懷有任何私心,不敢再隨心而行。

他所不能為的,他將之寄託在嫡傳弟子宮紫痕身上。

他在他身上看見過去的自己,一個尚未走上絕路的自己。

這一切卻被他的師父蒼鳴子一眼看透。

師父死前強逼他立下誓言,此後須以俠隱閣為重,不可再任意行事。他將眼淚吞落入腹,心情沉重地開口立誓,從此抹滅自己的天性與稚氣。

 

***

 

轉眼間,冥宮之亂結束後,又過去五年了。

段霄烈當初的狠話不是隨口說說,真在約好的時間,與凌無絕在俠隱閣眾人的見證下,於俠隱閣大廣場上履約。

楚天碧心平氣和地站在場中央,作為公證人觀戰。

段霄烈最後這一掌,將決定凌無絕是生是死。

眾人都能感受到段霄烈周身那股熱浪,那是在這五年中,不斷增強的焚心真氣。

凌無絕面露堅毅之色,對於段霄烈那懾人氣勢無所畏懼。

他已勘破生死,此生亦無憾事。

段霄烈擊打於他身上最後這招,無論生死,他都不會怪罪於他,更不會後悔此日之約。

「哼……十成力……喝!」段霄烈雙掌一錯,閃現於凌無絕身前。

凌無絕不閃不避,決然開口道:「生死無悔!」

有心軟者不忍直視,紛紛轉過頭去。

那速度飛快,力道剛烈的一掌,卻擦著凌無絕的手臂,落在他身旁的地面上。

段霄烈收勢調息,勾起嘴角發出一聲哼笑,滿意地道:「凌無絕,地面你修。」

待眾人反應過來,齊聲發出歡呼。

凌無絕還傻傻站在原地,眼神茫然不解。

段霄烈說道:「你的武藝比五年前差遠了,我那一掌你做不到預判……你確實……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己心。」

若凌無絕稍有閃避,那一掌就不會落在地面,而會順勢收割他的性命。

加上這五年來,凌無絕與冥宮殘眾的作為,已證明他們改過向善之心為真,段霄烈沒有理由非要他的命不可。

楚天碧欣喜地走上前,雙眼放光盯著段霄烈看:「霄烈。」

段霄烈沒好氣地瞟他一眼:「少噁心!三弟原諒你,我沒原諒你!」

楚天碧身形一頓,仍是微笑道:「好,你沒原諒我。我知道了。今天陪我走走,聊聊這五年的經歷如何?」

段霄烈垂下嘴角,一臉無言以對的神情:「嘖。你這反應叫知道了?我看你根本沒當回事。」

凌無絕在二人交談時終於反應過來,認真開口對段霄烈承諾道:「我會修好此處地面再離開。」

段霄烈懶得管他:「哼。」

他轉身就要離開俠隱閣,繼續遊走江湖。

楚天碧悶悶地開口喊住他,語調有些委屈:「霄烈……你這就要離開了?」

他一臉憂傷地凝視著段霄烈。

段霄烈看到他這作態,怒懟道:「從幼時便這般,如今仍未改。你是打算一招用到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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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不懂段霄烈的意思,但楚天碧懂。

他眼眸含笑道:「對你有用就成呀。」

招數不在多,有用就行。

段霄烈邊走邊道:「三弟原諒你,解開你的心結,你就又故態復萌是罷。」

楚天碧向眾人示意,讓他們可以自行散去。接著他便緊跟在段霄烈身後,纏著他要談心。

段霄烈越走越快,楚天碧卻如閒庭信步般,與他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段霄烈以眼角餘光斜睨楚天碧一眼,腳尖一轉,朝廢棄練武場走去。

他說道:「還沒天黑,你這閒心就動了?」

通常楚天碧會選擇頂著夜色遊蕩,或與人談心。

楚天碧無奈笑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又立刻要走了麼。」

段霄烈沉默片刻後問道:「楚天碧,解冰清劍派之危那回,你對弟子們說過的話,可都還記得?」

楚天碧挑眉,對這個話題有些訝異:「我都記著。」

段霄烈悶聲再問:「你……當時語帶誘導,欺騙弟子,讓他們按照你的意圖去想,對不?」甚至俠隱閣師長也受騙上當。

段霄烈還是這五年裡,冷靜下來後才意識到。

楚天碧聞言一笑,感嘆道:「世上果真無人比你更懂我。」

姬憐容也從未真正看懂他、摸透他的心思。

段霄烈長嘆一口氣:「算了。橫豎影響是好的。」

楚天碧還說他得奉蒼鳴子遺命,誓守本分。結果都在用擦邊的方式違抗師命。

楚天碧聽罷,抬眼看了段霄烈一眼,笑而不語。

段霄烈又問:「你心裡其實還怪著蒼鳴子?」

楚天碧失笑道:「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不曾怪過師父。我只怪我自己,當年沒有勇氣開口和人說,我心中真正想說的話……無論是面對師父,還是……她……」

段霄烈難以理解,眼神困惑。

楚天碧仍掛著笑意:「我躲在俠道之後,隱藏本心……我害怕眾人對我失望,我恐懼失去江湖名聲……三弟和三弟妹看似幸福,他們背負的卻是江湖人的恥笑,以及來自雙方師門的失望。我……沒有凌雲那般勇氣,敢於站出來面對四海八方湧來的批判。所以我裝無知,裝懵懂……不願意承認我有諸般念想。霄烈……就在我這麼想,這麼做的時候,我已失去初衷。我原本只是想解開你的心結呀……」

段霄烈聲音仍舊沉悶:「我知道。可是我一直都不需要你為我如此。你也不必將我們的過去,當成行俠的初衷。」

楚天碧回道:「我放不下你。」

段霄烈怒瞪他一眼:「這樣我只會認為,你其實一直在怪罪於我。」

楚天碧聞言神色一滯:「所以是我無意間逼你走向極端?」

段霄烈翻了個白眼:「楚天碧,要說多少次你才會明白?你沒有那麼重要,對我的影響力也沒你想像中大!我選這條道,純粹是我想選,我樂意!與你無關!你別總將不關己身之事,承擔在自己身上!」

就像當年凌雲選擇聽從指令罷鬥,水若嬋選擇跳崖追隨凌雲,他的愛妻路雲心自絕心脈……通通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楚天碧卻自責了十幾年,直到凌雲死而復生,開口勸解他為止。

楚天碧淡淡掃他一眼,回敬他一個不好說的眼神:「喔……我知道了。那以後你也不用再管我了。」

段霄烈被他那眼神與語調氣到:「楚天碧!都快年至半百的人了!能不能成熟點!」

楚天碧輕飄飄道:「你看,你仍舊放不下我。」

否則管他成不成熟做甚?

段霄烈一口氣梗在喉嚨,說不出話來了。

二人幼稚地對視了好一陣子。

段霄烈始終拗不過他,沒好氣道:「隨便你。那你說說,你為何總要撒謊?」

楚天碧對他這個問題,表現得非常吃驚。

「霄烈……你不明白?」

這語氣,好似段霄烈不明白是很奇怪的事。

「你不明白……卻總能看穿我的謊言。」楚天碧似乎對此感覺出什麼,露出一絲奇妙的滿足之色。

無論段霄烈說過什麼,楚天碧都認定他是他在這世界上最知心之人。

段霄烈不耐煩地道:「說要聊天的是你,開了話頭你又拖拖拉拉……到底說不說?」

楚天碧正色道:「霄烈,是否撒謊真的重要麼?結果若是正面的、善意的,不就足夠了?」

段霄烈嗤笑一聲:「若是會傷害他人的真實,就別讓它留存是罷?」

楚天碧輕笑出聲:「呵……其實不全是如此。若真相讓人很難理解、很難相信,那不妨說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言掩蓋過去……也是一種避免麻煩的方法。」

段霄烈好奇道:「所以你當時誤導弟子,是想隱瞞啥樣的心思?」

楚天碧眼眸彎起:「如果他們知道……在那嚴肅的場合中,我所說過的那段話──『當年的為師,太過年輕,並未考慮到自己是否真有能力保下這些教眾。也並未考慮到,千面公子會將這承諾視為笑話,將計就計,反害凌雲……凌雲之死,令為師對於一直以來所堅持的行俠之道,有所反思。但若是能再回到當年與千面公子的那一戰,為師的選擇也不會改變。』原因不如他們想像中那般,充滿正向的意念……霄烈,你說……他們還會將俠道奉為圭臬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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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霄烈面色凝重:「你果然……嘖!你這話不許再和任何人提起!」

楚天碧輕輕點頭:「這些話,我只能和你說。」

就像當年他和姬憐容之間的事一樣,楚天碧沒有別的人可以傾訴。

眾人對他的景仰太過強烈,他無法自己走下神壇。

楚天碧對當初他和姬憐容之間的事,其實一直有所懷疑,但始終不敢面對。

姬憐容又希望他不受外力影響,發現自己早愛上她,一直沒說出完整的真相,半真半假地和他相處。

他便一直順勢而為。

拿弟子們最新的流行話來說,那他當年便一直是個人渣。

不主動,不承認,不拒絕。

但若憐容把真相說出來,讓他只能面對事實,他是願意負責的。甚者,他會強行負責,不管憐容是否願意。但在那當下,依舊不會承認自己喜歡憐容。

很顯然……憐容就是不希望他這麼做,才隱瞞到底。

他明明知道她說謊,將真相隱瞞著不想讓他知情,卻故意選擇不點破,希望將兩人之間的距離自然地拉遠。

每當他看到她因為他的否認,表現出難過的模樣時,他的心中充滿了愧疚,以及同樣的難過。但理智告訴他不能承認,以免迷失己道。每回面對姬憐容的提問,楚天碧總是理智清醒地否認,內心卻在事後感到隱隱悵然。

這其中還有一點任性與孩子氣吧……他自己不想放下俠道與親友,卻希望憐容能為他放下一切,離開無生教。

他現在回想,那時的他,所有毫不遲疑的否認,應當都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當憐容真的開口放他走時,他內心是失望的……所以當凌雲點破他的感情與內心想法後,他才會不管不顧,衝動行事,釀成遺憾。

段霄烈無語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楚天碧澀然道:「我總在反省那時的行事作風……我考慮的不夠周全,否則我的選擇,也不至於一敗塗地……害了眾人……但我始終不認為,我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

段霄烈在凌雲死而復生之後,已能對他這番話心平氣和看待。

世人皆道,凌雲是他們三人之中意念最堅定的,所以給凌雲稱號勁松。

但只有他們三兄弟最清楚,楚天碧才是那個思想最頑固,牢不可變之人。

他認定一件事,除非自己想通,否則用任何方法,也無法令他動搖。

他雙手環胸問道:「所以呢?若能回到過去,你想要如何行事?」

假設性問題,聽聽也無妨。

楚天碧退後數十步,才以傳音入密的方式說道:「呵呵……我會先強行把憐容綁回俠隱閣,認真面對自己的內心,勇敢向師父說出我的真實想法與心情,讓師父和你們幫我說服她和我們一道。接著和你與三弟,用拳頭打服顏無常,勸他棄暗投明,像無絕帶領冥宮殘眾改過向善那樣……之後讓他替我和憐容主婚……」

段霄烈一口氣提不上來,氣得手指直抖。

難怪楚天碧要先退去那麼遠的地方,怕被打呀!

他以為楚天碧後悔自己過於衝動考慮不周,誰知他後悔的是「不夠衝動」。

段霄烈忍不住吼出當年姬憐容總掛在嘴邊那一句話:「楚天碧你根本是個臭流氓!」

還敢想綁姬憐容回閣!他一對一根本打不贏對方!

楚天碧先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卻流下一滴眼淚。

他抬手拭去那滴淚水,用遺憾的語氣說:「霄烈,我開玩笑的……別當真。我當年又不知道憐容為了救我,根基損毀武藝下跌……我根本沒想過自己能在一對一的武鬥中勝過她……」

他查找巫族的訊息與傳聞,一找便是數年,等他明白巫族的神異時,佳人早已香消玉殞。

段霄烈聽到他這麼解釋後,反而沉默不語,用一種包容的眼神看著他。

有多少真心話是用說笑的方式,夾雜在謊言中說出的。

他明白楚天碧的苦,他不會去戳破。

楚天碧最初困於正邪之分,不敢正視己心,後又自責因自身感情之事徇私,牽連無辜之人受害。就算歲月真的能夠重新來過,他都不敢奢望感情圓滿。

楚天碧總在回想過去的同時,在心中一遍遍殺死自己,用白梅之死對眾人謝罪。

凌雲原諒他,他可沒原諒自己……

他只是演出凌雲想看到的樣子……如果凌雲希望他放下過去,不再自責自罰,他就表現出那種模樣……

楚天碧仍斷斷續續發出笑聲,段霄烈忍不住喝斥道:「楚天碧,夠了!別再勉強自己!」

楚天碧止住笑聲,茫然地道:「霄烈,沒有人需要我了……你覺得把俠隱閣交託給誰比較合適?」

冥宮事了,五年之約結局美好。

世道平靜祥和,風雨都潛伏在看不見的地方,不再有迫切需要楚天碧出面處理的事件,也沒有非要楚天碧承擔的責任。

他答應師父的事,都做到了……俠隱閣屹立不搖,各方俠道皆得到傳承。

一時之間,楚天碧茫然無措,不知日後該何去何從。

段霄烈對他這無助的鬼樣子感到有些難受,面上不顯,哼聲道:「哼,五年前我說要閣主之位,你就說非你不可……說不能把俠隱閣弟子交託於我。現在你說不幹就不幹?哪來那麼好的事!你得給我繼續待著,好好培養那群抱持俠義之心入閣小鬼們。」

楚天碧摀著胸口,抬頭望天,有氣無力地道:「霄烈……我感覺內傷復發了……我真的……」

他在裝可憐,博取段霄烈同情。

段霄烈作為最瞭解他的人,自然一眼看破他在裝模作樣。

他翻白眼,沒好氣地問道:「楚天碧,直說你待如何?」

楚天碧露出靦腆又純真的笑容:「霄烈……留下來可好?」

雖然他那表情讓段霄烈很想送他一記栗爆,但最終段霄烈還是心軟同意了。

但醜話說在前,段霄烈說道:「楚天碧,我留下來可以。但是我不會聽你的……還有,我留下就沒人給你打掩護了,你真的願意我留下?」

楚天碧欣喜若狂,上前狠狠擁抱段霄烈,說道:「霄烈,只要你肯留下便好。我不想再獨自一個人了。江湖名望……對如今的我而言,全然無須在意。你也不用勉強自己配合我行事……若你願意接手所有閣中事務更好……」

他言談舉止中透露出的孤獨,讓段霄烈為之動容。

但是──想把閣務外推,楚天碧想得美!

段霄烈諷刺道:「嘖,不講求親力親為了?」一邊彆扭地任憑楚天碧抱住他。

楚天碧鬆開懷抱,笑道:「無人可信,自然得親力親為。」

段霄烈哼道:「我方才說沒原諒你,你也不放在心上?」

楚天碧彎著眉眼笑問:「真的?」

他才不信。

霄烈還是那麼嘴硬心軟。

他們像是彼此的半身,沒有比他們二人更默契的夥伴。

段霄烈說的不原諒他,其實是發現楚天碧從未原諒自己。

他告訴楚天碧他還生著氣,讓楚天碧為了安撫他轉移注意力,總比楚天碧鑽牛角尖責怪自我來得好。

段霄烈無奈道:「哼……別讓人發現你疑心病如此之重。」

走純仁之道,信奉惡人可以改過向善的大俠,居然一點都不相信人心,誰信。

楚天碧笑意加深:「知道了。」

總是在外頭板著嚴肅面孔的段霄烈,終於忍不住揚起了笑容:「讓道恆給我說說,你身體狀況到底調養得如何。」

楚天碧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哈哈……好。我保證沒有胡來,都按醫囑好好養著呢。」

段霄烈吐槽道:「承認你裝相啦?」

楚天碧悶笑:「可我騙不了你呀。」

從來都是段霄烈願意上當,並非楚天碧的謊言多麼精妙。

相對的,楚天碧謊言中的破綻,從來只會在段霄烈面前露出。

兩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段霄烈道:「走,去河邊我給你撈魚。」

楚天碧欣然應道:「我烤魚的手藝可沒退步。」

或許在諾大的江湖上,從始至終能相伴走到最後的人,一直只有兄弟吧。





1 :少年時的楚天碧,醫術沒有當上閣主之後好。光把脈他是弄不清所以然的。

 

( 創作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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