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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沒 5
2011/08/01 11:42:12瀏覽661|回應5|推薦38
※ 《隱沒這篇小說,校稿時間會很長,短短十萬字的長篇看來要拖足四個月才能拿出來付印。我現在事實上並不像是校稿,而是在重寫,很多部份段落非得再改寫,六七年前寫的原稿很可能絕大部份都是不能用的。此刻看原先寫來只覺得頗天真,不夠嫻熟 ── 尤指人性認識上。結果一校之下實在看不下去,心想怎能就此見人哩!怎能印刷出版哩。經過推出幾本書之後,更加發覺出版這回事對於我這種人竟然成為必要的檢視過程,早先曾讀過一位作家的創作過程自述,她寫說她是如何出版一本書,初稿完畢,花了大約要七八月佪月的時間,然後,大綱為出版社接受後,這才開始真正寫作,然後跟編輯討論,寫出來,編輯梳理後給意見,認為不妥的地方要重寫,再送進去,開編輯會議,幾乎整個重寫,等到編輯會議滿意,再校稿梳理,一校到三校, 方始定稿。那時我這單幹戶,還不懂,何需這樣麻煩,寫作不是一個人的事嘛?現在清楚了,原來一個人眼蔽的地方太大了,自己再校也校不出錯誤,再校也是白校,現在更不能容忍自己當初寫的草稿,套句張愛玲的話,實在是差,實在是見不得人,上述那位作家所言的過程,如果能有此福氣的話,會覺得是完全必需的過程。》



回溯

費盡力氣輾轉移民來到這個高度發展的文明先進國家,一般說來應是此生圓夢之途,然而遷徙至陌生的異地,不論環境如何完善美好,必將喪失原來自幼成長所在週遭的自在與人事事物底諳熟脈絡。語言、人事與生活型態底隔閡、融入的困難以及因之而來種種的挫折和不便,很難寄望生活與心態就地整個投入。縱使說感到新環境再理想,對過往與舊時光的溫馨與適貼懷念依然無從輍免。

作家本就是現實生活的逃兵,換個環境不可能有所改變。我及早即將此生一心致意定命作為作家,然失卻原本熟稔的環境、寫作文字、路數與關係,來到生疏的地域與國度卻成了艱鉅困難得難以克服的致命傷。我一迄以無比地決心克服非母語的阻礙,試圖繼續摭拾起繼續創作的的可能,可陌生的環境、沒有人際關係單憑一己之力試圖打開發表路線可是一條遠較想像更為辛澀困頓的顛簸長路。而最困擾的當是一直以來都在為謀生掙扎,相互之間成為最大的干擾,一度確曾試圖先暫時放棄創作,先力求生活稍安定,再來展開全力創作的生涯,當然我不再會天真地以為竟可以謀取生活隱定與寫作之間求取平衡點。

有時不免思及人生到了這個階段,再來開始体驗如毛姆早年著作所描繪的閣樓作家夢,實未免天真過份。這層体認是意念上玩忽,是偶而掠過腦際的印象,涑然不留神下,心思晃蕩入往昔的夢覺。天真於我已不再存在,事實是我早過了這類階段,不論寫作過程,還是成效的考量,歷經繁華,又復歸平淡。若以出版成績而論,人世間的光陰實不足丈量,寫著寫著,人即老去,意念甫及,轉瞬間人已老去。反過來說,也許正如自己所述,並不在意時日之消逝,風光繁華已屬過去。然而追慕渴望之念依稀仍在,繼續存活下去唯有的目的,也只是再創作 ── 這可是生存之強迫性的渴望,虛名的渴望。某一特定的意義上,活著就得創作轉化成存活就是為著創作,作為作家的辩證。這辯證引伸就是,除此之外,世上實也無其他任何事物可資掛心,所有生活週遭之一切,已全然不放在心上。直認繁華已逝,自我體認到的已不再掛心難免中心不無省悟,是否確然如此,要不怎還念念不忘創作,與後世上如何看待自己的定位,這樣看來難保無沒有「虛假的坦然」。想來日夜消長,一任時日枉自虛耗,卻又不免時時刻刻地迫切感受著時光在消逝。塞尚說的「我必須加快,一切正在消失中。」。努力以赴,非僅止於延宕創作生命。我心中依舊梗梗然不能不寄望於前景拓植,仍然試圖開拓覓尋以另一語文再打開條前景路。困頓、遙遠又無期的探索掙扎,久陷於無可攀緣著力的流沙泥沼內。

失落之餘,唯有再回顧蜚聲久矣之中文文學界。在正朔偏安侷處海角一隅的小島上,我的聲名仍具,可一個人怎能一再佇留於往日逐漸幻滅底留螢裡呢?過去的成就帶不回失落的榮光。縱外面世界仍留戀我那已過場底輝煌,可劫餘之後,亟待重新摸索出發,我似己穿透聲名空洞的回響,一時之間己不能再以從容自得的面容面對失卻的過去。我拒絕過去,不接受任何前來探究或者探訪的請求,把自己深埋在自我的洞穴裡,我是隻盲魚把形體及自我深藏在暗黑的深海溝內。根砥上,我已整個底隱沒,再也無能也不願接受爆光,任何試圖的接近都構成不能負擔的壓迫,任何有心人士的試圖探訪、訪問或記述都是不能也不願被接受。我有拒絕的價值,也有這種怠慢的身價,在國人眼裡,我依然是葛蕾泰嘉寶。

可是我去除不了過往,人畢竟是活在他所由來之中,面對自己國人的接觸,一方面是近鄉情怯,也更由於我不善於拒絕,我不想堕於客套,名聲使得自己擁有這一點點的特權。另一方面私心也有種擔心,擔心會像被催眠催毀一般,讓我依舊耽逸於過去,失去對抗現實的能耐,我極力抵禦內心底自我認許與自我安撫。而根深蒂固底,我仍徘徊在自己的猶豫之中,我不以為我的成就滿足了我,不以寫了任何可稱之為完美的作品。

我並未拋開習慣性底因循;我這生遍閱戰爭逃難流離承受了種種滄桑事端,劫後餘生,省悟到人的自我復原能耐原來是柔韌無比,事情經歷過後,依然還我故我,自覺心態上,不曾得有什麼大變異,一直還是當初認真而勤勉創作者,孜孜矻矻仍然繼續記錄寫作及摸索之中。生命倏忽如白駒之過隙,深怕自己鬆散下來,到了這時候,若不加把勁,可能閃神間,已不容再渴想完成此生夙願了。然而思想縱如此考量著,卻不曾驅策鞭撻自己加把勁,想來前半生已寫了不少,該寫的大致上也做了。實情是確實已懈怠下來了,而且逐步在休手,已不再號肶驅迫自己。對於更上層樓,似己不再具那麼大勁頭,這些年下來幾乎不曾繼續完成任何一本完整有創意的作品,縱使如此,我已寫出來的作品仍是無可比擬的。最初引領我走向這條路的意念己背我而去,且遍尋不著識途,似已不能再回首。

來美之初,由於全神投入於試圖打入新世界為前程搏鬥,所有力氣全用在翻譯舊作以及探路經營接洽可能出版的機會。以致那段期間,念茲在茲的中文創作完全擱置下來。這段過程是當時認為在異地求存之必要的抉擇,並且是更上層樓甚至進入世界文壇之必需必備的搏鬥。蹉跎至今,再回首返顧,倒有些並不怎麼全然認同之考量,反正一輩子混戰下來,到了頭再試著作評估已甚難置斷是禍是福。

站開之後,回頭籠統地論斷自己的寫作生涯,當然是無多大意義的事。過了當初底急迫,認識與體驗己不盡同了,這裡頭階段性的壓迫已消倪,當其時必得之沈重與壓力,讓類乎事過境遷般事後以釋手般的人生觀來評估本就失其時效與感應,這種評估已非全然是同一性質認識評斷。

我只是將一生感觸試圖以提綱掣領匯稟式地提出輪廓來,並無引申抒發之意。曾經是個惹人著目的小說作家,而且早早命定得以作家之名作為此生竟底之途。寫作生涯於我唯一的工作,也是我一生無止無盡無有彼岸可逹的生涯之旅,我亙長又短暫之畢生事業之旅就在全不由己底情況下晃晃悠悠地蕩漾到此刻最後。

回顧自己孤單一生雖備經戰亂流離,總是很慶幸在生命前期亘到發展與成功,讓自己儘可能地創作想表逹的作品。寫下自己醞釀的著作,對自己的意義更重於名聲。尤以生命進入此刻,幾乎不再眷戀聲名,漸漸地很難以認定相信是否還有若何名望與成就仍留存於人們的印象中。虛浮的名聲與榮耀可以凌駕現實和確鑿底存在或物質實存底佔有。

我曾以為寫作是自己命定的選擇,沒有其他的選擇的選擇,其實是當其時時代的抉擇,同時更是自己性向的必然抉擇。幾十年下來,寫作於我己是習焉不察日常行為,慣性的日課,每日起來時如果不坐下來作出塗寫的動作,我就不知道這一天還能做什麼? 出於意願強勁無比地地催促,平時固定的寫怍習慣已成了下意識的行動,當然更是來自內在意志地強迫性驅使下不移地堅持,日以繼晷焚膏爂油持續地處於不歇地等待文思與捕捉靈感之中。

我從來以為寫作就和繪畫、音樂等等藝術工作一樣乃是項依興趣發展的自願性工作,或者該說是嗜好更洽當。藉興趣投入的事物,也像別的事務一樣,都得扯上經濟學上的供需律;容易、好消磨的事情,人人都要來沾上一手或一腳,於是非出類拔萃就無從擠破頭進入該行業。因此幹這類事務除了需要功力更也要才份,一旦投身進去,自有其不可言喻的堅韌和難以隨性發展或突破的困窘,出頭或試圖依此為生絕不會是項容易的事。

當然從事於世上所有可從事的美好事務和工作個人性向與興趣是決定意願最主要的因素,自己自幼最善於信手塗寫故事草圖,如不完善,很肯改定重抄,抄了再改,這種習慣奠定日後求完美的創作習性,總覺得緩慢過程有助於我蒐蘿灌溉出創意和思路,雖然年輕走紅,由於邀稿催稿急迫,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趕工趕出來的。寫作有如做手工藝品,延緩的觸覺,一再重覆地瀏覽與來回更動,遲緩舒展得有如雕塑家以赤手觸摸進行中的作品粗坯。

寫作於我幾乎等於反覆去修飾揣摹的過程,雜蕪繁亂底因與果逐步將我的洞悉切割盤整出全盤故事浮現出來,用這種方式我得以完成原先似乎不可能之任務。我向無能力打從頭擬稿就能清楚地塗抹出整体故事呈現出來,我的体會理解與思索確確實實是經由逐步摸索的過程逹成,寫出來的小說若有如實呈現的情狀況也是經由於創作過程來浮現,我從不羡慕創作快手。照我逐步累積的体驗,一氣呵成對我而言似乎是不曾出現的偶然天成,對於我那是甚不易逹成自我要求之成就。寫作是逐步勞神勞心底苦思,一步一頓地向內探索,蹉跎參詳,快不來,也急不成,登高自卑行遠自邇,趕工於我是不存在,不可能成就之努力。

我看不下自己過去的成品,總覺得琢磨過程不夠,尤有甚者,我無法卒讀自己的作品,有時甚至無從不全盤否定過去的創作。我試圖超脫從前,那不會是我,我應超越那些兒女私情,片面的思維。可是現狀的我甚至連過去的我都不如,並不是指上面否定的部份,而是意志薄弱,很難逼迫自己堅持下去,這樣長久下來,常疑心自己做不來,甚至做不到,許久都無法竟筆一篇簡短的創作。每天寫個一兩百字,寫後又撕毀。我己沒生產力,神遊耗思,並不止於感情及思想枯竭,就是無從勉強自己,隨著思維枯竭意念不歇地飄颺開去。或者根本不思不想,乾坐在沙發上成日什麼也不做也不思,麻痺昏噩,神思安然於枯萎,一天就這樣在困頓與無所事事中過去。一天過去,一週過去,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疲憊倦怠淹沒我全身意識,我的生命逐步乾渴枯竭,荏弱不堪。驀然回首我竟已耗去大半江山,生命的精華,絕大部份時間就這樣不容覺察中虛擲而去,原來一直以來自我愛重又綿長底一生竟可如此無從珍惜底快速流轉捨棄。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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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鳳哈佛 哈佛問學錄 得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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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稿 實 在 費 眼 力 ﹐ 又 煩 一 回 回 看 ﹐莫 大 嫂和 全 班 皆 才 學 出 眾 ﹐ 您 又 擅 長自 嘲 罷 了 ...珍 重 ﹗
2011/08/10 07:40
 

JKTsai 老鼠嫁女兒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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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西譯經,出版後要買來一讀
2011/08/03 04:57

我認為這將是免費!

據我所瞭解,這次譯本採「三段式」,每句,有藏文,譯成中文的文言文,和註解的中文白話文,三種對照,是新的編排方式!

讀者應可以更易瞭解經文!



JKTsai 老鼠嫁女兒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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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稿
2011/08/02 15:38
我最近的文章,格友烏拉瑰都已用紅字標明在回應欄了,我猶看不出來!還是我太太看出錯字,再指明白,自己真的校稿!

我文章的格西譯經文稿,都要招開審稿會議,逐字逐句審稿,再挑出錯譯或錯字!
莫大小說 (iyumo) 於 2011-08-03 03:34 回覆:
我沒這福氣,我太太不肯看我的小說,說是內麻(得受不了),還有文筆太差,看不下去。呵呵! 這點我同意(指肉麻,文筆呢?她說不好,她的同學們倒有相反意見,見仁見智吶),我的小說自己讀都受不了,不過肉麻歸肉麻,只有把肉麻當有趣了呀

格西譯經,出版後要買來一讀

巴代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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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
2011/08/02 11:05
雖然壓力是更精粹過程的必須,但莫大兄給自己的壓力大了!保重啊!寫作,特別是長篇創作,那是時間與意志的挑戰,您還有萬千讀者等候,別太急啊!
莫大小說 (iyumo) 於 2011-08-03 03:41 回覆:
還好,倒不怎麼感覺到壓力,雖然不時自己提醒自己時不我與呀,要拼力搏命啊! 可搏不起來,總覺得無所謂,能趕出來就趕,不出來也不怎麼樣,確是無所謂的事,即使及身如願把想出版的作品都印出來,會怎樣? 無差,出不出版現在看來全無差別,只不過向此生交過差罷了

東村James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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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
2011/08/02 10:16

當作家的創作路程﹐真是煎熬﹐我還是當您的讀者就好。呵呵。


莫大小說 (iyumo) 於 2011-08-03 03:43 回覆:
有您這樣的讀者,於願足矣(我也是您的忠實讀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