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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2/05 05:13:15瀏覽1075｜回應0｜推薦4 | |
| 第 五 日
無疑地現在應是朝著目的地前進，縱然看不見、聽不見，但頭腦中不可捉摸的導向裝置已清楚讓我們知覺是在汪洋大海中航行著。不過話又說回來，可能還只是種心靈的感應，很有可能根本未曾移動，一切還只是照預期的認定想當然爾。外面發生怎麼樣的事故都有可能，我們絕不可能知道，除非真的事到臨頭，大限已至。 甚至連這點知覺都覺察不到，船沈了，火燒了，我們一無所覺就去了。 黑暗仍然使我憂懼於心，跟群不熟悉的人在烏黑中摸索，在完全無從感知的情況下航離國土，遠離熟悉的一切，在大海中飄向此生從未接觸的異域外國。疏離又陌生，整個情況都陌生。 昏暗之中，不息地冥想，種種不熟悉，加緊對前景恐慌，直覺又生出黑暗就是罪惡的溫床，然而明白這並不是恐慌的源起，主要還是完全不曉得情況，這是畏懾的真正所在，然又能怎樣？擔心於事無補，只有讓自己落更慌亂的心情，除了等待事態發展，憂懼何用。 打起心情想跟鄰座講話，可是老先生又昏睡過去。左鄰的男人跟他女人永遠有講不完的絮語，從來插不進去，或許不想跟我搭訕，我還是進行獨自底遐思吧！ 前一刻我還擔心船仍未出海，下一刻就立即被打碎這種疑懼。因為不久，大家立刻感到急驟的搖晃，可能海面不平靜，還是突然大風浪降臨。由此之故，之前以為的動了或沒動，作不得準。 突然間的搖晃，使我暈眩難受。秀蓮，那個跟她男人不停講著的女人，驚叫起來。這麼大艘船仍然不能寄望一直在平靜中前進，怕是遇著大海中的暴風雨，大洋裡一定捲起大風浪。 女人叫苦聲加速了我腹內的反胃，猛然抽搐疼痛難過得不由得倒在鐵皮地板上打滾，我首先嘔吐出來。 「嘔到污水缸裡去！」 前面有人打亮手電筒照著我吼。但已來不及了，旁邊有人遞給我屎尿袋，我趕緊抓住對準開口使命往裡頭傾吐，直到喉嚨裡嗆吐到無可嘔，最後除了乾嘔甚麼也吐不出。旁人也有人在嘔，那女人也在嘔吐。 難受無能的身軀趴著不對，躺著也不是。黑暗的櫃中，刺鼻的胃酸腐蝕食物味道加上乾嘔不止喉嚨食道被掬空產生連鎖反應，好幾人此起彼落地嘔著，一再有人噴吐而出，常來不及用塑膠袋盛接。 造成這麼難受反胃，船體擺動一定非常劇烈，所乘之貨櫃船顯然不會是超大型那種，甚至根本不是大型的，要不然哪能搖晃這麼厲害。 過後，感不到搖擺，不適也漸漸平復下來。我趕緊勉力支撐起來，拜託鄉下人李乾用手電筒幫我打照著，讓我拿出衛生紙與塑膠袋來清理留在地上的污穢殘渣。 隔鄰的老先生叫范中舉，雖未跟著嘔吐，但已折騰得非常不舒服，難受不過，躺臥動彈不得。 裡面的人雖然分辨不清，看不見週遭和眼前。但生活起居仍得照舊進行，八個人都戴有夜光錶或是電子鍵光錶，時序進行依舊可以清楚掌握。最初開始的起居也像在陸地上看得見時一個樣子，定時飲食或者排泄。物品充分地準備在身旁，無從憂慮，也沒有懼怯恐慌。不時有人開啟手電筒，日常需要進行的生理上之填充或排除，都希圖準確乾淨的執行。不時，刺亮的光茫，此起彼落地交差穿刺出來。 為了對抗前景的憂慮，也為避免因之而生的心情緊張，打發無所事事長長的空閒，原先我儘量思緒集中於回憶，追念往事成為唯一消遣殺時間的法子。一椿椿挑起來故舊逸事，心頭點點滴滴，沉醉於思緒與懷念中，確能忘記當下的乾耗無聊與擔心憂鬱，然而也只是片刻的舒解。 真正著意的事項迴避不掉，瞬間即返回，復又攫住有心飄忽開的思緒。眼前當下攸關生命前程的最緊要問題，沒有可能躲閃得開。雖然很多人處在一起，然而自己心事重重，開始時並不想與人交往，不主動寒暄，讓身處人群之中仍盡可尋求孤單。 我以為我們這一代的痛，是在在廣大擁塞中國因自省感受到的羞辱苦難，並不會因經濟與政治狀況好轉而舒緩。反而更挑起追求更好的生活，更自在的環境。因此注定像我們這一伙冒死行險僥倖。 經過這樣難受的嘔吐，得著隔鄰的幫助，態度不再隔絕，刻意地要與人交往。一旦跟隔鄰老先生講開了，也就可以跟旁邊人沒有兩樣，心胸放開，話頭一打開停也跟著不了，四處接腔；搶著接話。總有那麼多話說，陳芝麻爛榖子都翻倒出來。 八個人都認識了。最前面的北方人叫張銘，他旁邊的是許國昌。那對男女朋友是林秀蓮和陳志坤，最裡面的小媽媽是張黃妹。 大家講得最多的當然是即將來臨的遠景，希望、憧憬與些微擔憂和恐懼交織著，到了這一步當然不再忐忑不安，眼前怎麼樣的不適，都會咬牙忍住。大家講得高興，會一直講下去，直到累著睏倒。一天天不分日夜地一直處在一起，無從客套，招呼或不招呼不時昏睡過去。 黑暗中沒有白天晚上，任何作息都憑心中的意念。坐飛機時有空服員關閉所有客艙頂燈，並且要邊上的乘客拉下窗帘，不理會窗外的黎明破曉，硬生生營造出夜間睡眠時態，航空公司是依照人們原先所在地適應慣的生理時鐘來劃分機艙內的時序。貨櫃裡哪來區分休憩與醒覺的時間。人人都在矇矓中隨著身體需要，時睡時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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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