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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05 05:12:05瀏覽1126|回應0|推薦4 | |
第 四 日(或 夜?)
暗墨之中,除了偶爾亮開的手電筒光,已習慣於伸手不見五指,不辨龍蛇,也無從知曉遠近。而乍現的光亮,帶來眼球的急驟刺痛,難於即刻適應外,光線消失後,也須一時間再習慣黑暗,然後憑藉光亮暫存的記憶空間,顛巍巍地摸索探觸。 殘留的印象在呆坐停滯一陣之後,又漸於心智蕩漾迷離中消失。視線習慣黑暗裡的探索後,又會摸不清方向與距離。常常不時地昏睡後醒轉來的短暫迷濛失神,致忘棄前因後果,弄不清是在船上,還是仍在家中床頭乍醒,恍惚以致弄擰方位。 就光只坐在貨櫃的木板地面想心事前程,一會兒再伸手摸索,原先以為的所在,竟不是直覺認定的地方。因為烏黑中失去座標,沒有物標作為目測的依據,彷彿整個空間都移動著。 事實上所在的位置當然是在移動,相信整個貨櫃船是以慣常超過廿節的海哩時速向前移動(或者只是猜想,輪船仍未啟行,我們還是困在船上等待?)但應該是出海了,沒有理由一直等在岸邊。如果確如所料,乘坐的大船在行進中,夾在其中貨櫃裡頭的貨物與人,怎會不跟著移動呢?還好貨船本身相當大,戴重多,吃水深,相互間疊纍著,被卡銷扣得緊緊的沉重集裝箱,完全不起任何搖動。黑暗中蹲坐的人,行進在平靜的海域時,可以說全無感應。事實是自從在貨櫃場被關進黑暗後,一切行動全憑聽覺與揣摩。 大家仍然不停地繼續交談,時間只是腕表上的記號,日與夜愈來愈無區別。講著講著睡著過去,睡來又抓住原來的題目繼續再討論。 他們說的大都是籌措錢的事情,為了一圓金圓國的夢,蛇頭索取的費用,對我們當地人而言,可說是天文數字,大常家儘可能地向家人親戚朋友借貸,都背了很大的債,才上得了偷渡的貨櫃,只除了那位她丈夫已在那頭付錢的女人。 雖然所費不貲非本地人的收入可清償得了,可是只要出得去,還錢就不是問題。反正人蛇雖出去了,但家人親戚都還在家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蛇頭只有記住人蛇的家人,總會收得齊錢。 萬一有遲延或拖累的情事,蛇頭都是地痞,就夥著土警還是治安人員上門索債。人蛇集團並不像外國報章雜誌報導得那麼神,像是個龐大的犯罪集團。其實這些掮客甚至人口販子,很多都像是個体戶做生意一樣,獨立地開個門面,釘了個招牌招攬,號稱出國工作服務處。 但是走私人蛇利益太大,所有能牽上的都會打通到一道,互相支撐著。更進而打通種種關節,沆瀣成一氣,像治安單位,報關機構,倉儲業者,掮客等等都會串通一氣,得到的收入當然會流進各個相關的人手上。 雖是除了手電筒,什麼電器也不讓帶,沒有收音機或放音匣的聲響,然而烏黑裡傳入耳殼中底種種聲息從不曾斷過,讓聽覺從無感到警覺而厭煩至憎惡,然後在無可奈何下磨蹭至聽而無聞;吃食的嚙咬咀嚼聲,睡眠鼻息打鼾聲,咳嗽聲,漱口的嘩啦聲。 靠門的不知是哪一個有那麼大的漱口聲,捉對講話的聲息更從未止息,自己一度還嘀咕,哪有那麼多話說。倚坐黑暗中,默默地潛入自己的心事,處於冥想中,沒多久,我就要練就充耳不聞的功夫,種種嘈雜聲音雖在耳旁不息喧噪,存心不分心去理會弄,自然也無所干擾。 待在這麼大一堆填充塞實的貨物之內,老不由己地想著被銷溶在物質之海裡,感覺和去到大城市上海坐電梯從四、五十層的大樓,直落入地下四、五層的停車場完全不一樣。那時你還是自己,是血肉之軀在走動,自由意志操作身體與思想。現在呆在這裡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自由,純粹被物緊緊包擁住,也沒法像螞蟻在巨岩縫中爬出爬進的輕快,只是死死地綑綁在烏漆墨黑裡。 念及此,呼吸幾乎都無法暢通,千重萬重的物質與金屬的壓迫都臨到身上,雖然感不到重量,但是綿綿密密的感觸在不自覺中竟像塞滿週身觸及的空間,醒轉那一刻,一念及此真有窒息之感。 集裝箱裡的高度足以站立有餘,可頂上無以量度的重量沉重底壓在頂上,無形的重量不時會警醒是在自己體重萬倍的重量底下小小的空隙之下。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老先生要我不要這樣想:「中國人口這麼多,量的濃稠度太高,太緊密使得彼此間都動彈不得,一定得往稀疏的地方作水平流動,這是你們年輕人一定得走的路。」 「是嗎?」他講得像很有道理,可是我們的西北或西南邊陲,也空啊,可大家都躲著不去,去了的,也千方百計兜轉回來。 「那兒可是清苦不適於居住的地域,人口再少,也不會有人去,除非當年國家硬性指定派往。現在大家自在而且活動得多,自然得往好的地方去。」 「而且是往人類文明發展好的地方流。」我接下他的話。 四十呎貨櫃裡塞了八個人,待在裡頭可一點也不空,聽老金說:上一櫃甚至放進去的人數比我們這個數字還多一半,真不知那些人要如何挨過這一段時間。這跟坐牢可不一樣,這裡面的人所有身體進出的事項都得自備,還得存留在裡頭,跟活人一道耗著。 乾糧不提,這麼一段長長的日子子儲備的食水就得等同身體的體積,又佔面積,不就等於佔了多一倍的容積。排的來的屎尿又得用塑膠袋接著按開口上的暗扣條紋捺緊,扔棄進另一塑料缸內。要不然你就得躺在晃蕩隨船運行流動的糞便尿液堆中,那麼多人堆積十幾、廿天下來不成個小丘了。 對老金那些蛇頭來說,人蛇客都只是數目而已,塞進來就是你們家的事,裡面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對他來講沒有意義。但是如搞出漏子,不要說收不到後金,這邊家人也會追到他,坐牢吃官司都會一道來的。所以他也不得不顧及實際人蛇可容忍的情況。 八個人己夠多了,橫躺下來剛好兩排,兩頭擺滿日用必需品從頭到腳,十一、二個人的話,就得排成三排或不規則的躺下,太擠了,還好在裡面分不清畫夜,不盡是躺著,但裡面是墨區區的黑,不躺著休息又能幹什麼?走動或挪動都得用電筒打照避免撞到或踐踏到躺著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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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