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篇隨想錄寫自己看記述張愛玲的傳記幾乎完全被蠱惑了。但女人茅盾而迷惑的天性更能媚惑人。─ 還是那句話，我多麼喜愛女人 ── 漂亮自負的女人。

我對另一位逝去的女作家，更是完全沈迷。一面讀著，一面竟然這麼害怕讀下去，安娜伊絲寧（Anaiz Nin) 豐碩無比的日記，讓我情緒沸騰，處於矛盾之中。她這樣的女人不是我的型，我不會去愛上她，然而她是如此地左右我，

＊ 最深邃沈重的文學仍是出自個人心底的文字，架構其上或稱外在事物的描繪，永遠不會算是，政治，經濟或別種非源於心靈感受情感底都不會是。

＊ 安娜伊絲 的日記真是如她自己所言那般出色。她好像不需要隱遮事情，有著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的氣慨。她的日記強於她的小說，記述的日記如此直接有力，扭曲做作的小說當然趕不上。但亨利與君兒顯然經過剪裁編撰，要不然那會有一氣呵成的故事性。

＊ 日記摘要改編成的日記体小說〞亨利與君兒〞是我見過最sensitive 的作品，尤勝於托斯妥亦夫斯基的賭徒。賭徒或地下室手記是熱情發揮底極致。安娜伊絲本身即是熱與力，強烈無從遏止底性慾力量。

女人遠較男人更敏感，我不說動物性。這本書在情與慾的描繪上是無與倫比的，甚至超逾前述的托斯妥亦夫斯基。

＊ 我感到安娜伊絲是癲子，病態的心靈主義者，有時確實看不下去。害怕，又想接近去認同，事實上人們是不會那樣過下去，裡面的人也未免太慷慨了，尤其雨果，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用他的錢，而他又不是主角（他的妻子安娜伊斯是）他們的自私，佔有慾哪兒去呢？看一會，雖然放縱得不能想像，但太關注安娜伊絲，因之無法忍耐其間繃緊的綪緒　

＊ 安娜伊絲記述的是個太可怕的作品，完全影響我，我一下只能讀幾行，我那麼地鐘愛女人，像護持玉瓷地愛握著她。我的寫作完完全全在她的影響下點點滴滴地蠕動。看了兩三行，受不了馬上回頭開機寫自己的作品。

她對性柤魯的描寫雖比亨利米勒的作品少太多，然而是多麼動容的形容與描繪，貫穿一切性的動物性的堆飾與造作裡面，百倍的力量大於我的任何人，（我一直以為 ─ 即使現也也引以為是 ─ 並不需真實的体驗，憑想像足可達到任何境界。） ─ 她寫得太細緻了，觀察敏銳，一般作品相較太籠統，太不細緻，比起來幾乎

沒得寫，她深深底感觸衣服的顏色，手飾，髮型。

＊ 契可夫說：女人如果沒有男人做伴，就變得憔悴；男人如果沒有女人作伴，就變得愚蠢。

＊ 安娜伊絲已是死去四五十年的女人，然而讓我心儀尤勝於活著的尤物。我以為作家只要寫下去，終將超越死亡，留給人們翊翊如生的印象，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她是我 的聖經，我師法的寶典，是較黃色小說更黃色的性之記錄。帶給我更加倡盛的性之想像。

＊ 安娜伊絲確實是偉大的情緒擬造天才，動心如此，老令我無從繼續看下去，為她一舉一動而牽掛肚，甚至心痛，一點點的失意或不痛快都令我難受。

＊ 看作古人的書會造成自己這麼多的苦痛，而且全然不是想像的，而是實質的難受，也真痴得可以。幾乎無法窺看她的書，一看就有泄欲的衝動，何以會如此迷戀，所有的性妄想竟全然屬真。可怕之極的意志薄弱。

＊ 從她的描述中，會覺得她的男人像笨蛋一樣，性的力量太誇張了，有著真實的面貌，但是有意塗去生活的全貌。她愛情描繪得多麼真切，亨利不可能趕得及的 。

＊ 她那是正當盛年，是年輕漂亮輕盈型的，覺得她那麼樣的得意，任意勾引乃是被眾人捧著，人人懷著一親芳澤之心。在程度上她還是只關注自己，沒辦法看外人，所以她只能寫自己。

＊ 安娜伊絲寧能這樣子鉅無遺描繪地出自己的感覺，應是愛情的力量，愛情也是她創作的衝力，她只為自己感情忙碌。亨利的同室老受著引誘，所以佛雷特必得帶回鮑蕾特，否則他怎能日以繼夜地受到他們性之折磨而沒有自己的發泄。

安娜伊絲對丈夫雨果行為卑鄙，難以容忍。拿他的錢養漢子及漢子的情婦，哪有這麼糊塗的女人，

* 看她的日記集叢時，尚未看亨利的北回歸線，那時已認定想來決不會有她作品那般了不起，他給她的信看不出有何出色，她是當然的領悟天才，也許是愛情才是她這麼推崇亨利。那麼細緻的對感官及感覺的理解。

＊ 當其綺年玉貌時，所有的人都會原諒她，因為她的洞悉，理解與無與倫比的天才，當然更由於美麗、可愛與天性。她愛亨利，亨利帶給她性的快慰與創作的衝力。還有什麼呢？雨果寧願接受，受一切苦，而獨不能受失去她。是這樣嗎？她從沒這樣寫，實際情形與書一定有所距離。

她的亨利低級無恥到這種地步，竟然住到雨果家裡，還教訓她不檢點，姦夫淫婦莫此為甚，可憐的雨果使我發抖，她還口口聲聲要維護雨果，不要傷害他。哪來的笨蛋，為欲沖昏頭的惡毒女人！

＊ 我愛她，是因為她具有如此大的能量，她是個更加私密的托斯妥亦夫斯基，更加個人化。她對性以及人性的理解是無與倫比的。而她纖弱，渴愛不已是她成為無可禦抵的可人兒。「亨利與君兒」決定是了不起的書，看完後，暫將安娜伊絲送回圖書館，不宜再打開，重看更加難過，我完全承擔不起。

＊ 我覺得亨利對她之所以維持高度熱情，乃是時間尚短暫，加之是在偷情階段，如真如他要求姻緣生活且時間一久。性緻就不可能那樣，如書中所述一天幹到晚，且摸玩不停的興致。畢竟此類激情，主要還是新奇，加之得不到，偷偷摸摸更增必得的興致。

雨果則因她的是別人，他老是處 於競爭狀態，是故歷經七年婚約，新鮮感仍強。她的變動不羈，美麗聰敏之極，當然不停的伺窺者，都是加深寶愛不熄的緣由。由於她年輕時的經歷，終於看到熱情或激情的極致，年紀大一點就什麼都沒了，性欲乃是青春的徵象。

＊ 從安娜伊絲寧身上，一時感到自己比什麼時候都吸收得多，得來的滋養似乎比需承認的還多。但終究明白只是一時的激動

＊ 亨利原來直到八零年才以八十九高齡死於杉磯的pacific palisade。晚年他算是名利雙收，備受normal mailer 等當代名作家推崇，成為美國重要作家之一。生活得極為挾意。

寧在廿歲之前已出版「D.H.Lawrence，一篇非專業的探究」敏銳而獨特的見解與觀察使她籍此，一書而名揚文化界。

亨利米勒曾贊揚該書是他從未曾見過，能如許細緻地表達出那麼強烈地真實。

但爾後由於作品性質，雖同儕極為賞識，終難出版成書。但她仍願以自己財力支助亨利，幫他多方努力以求出版。

1934年他們相識那時，亨利已四十三歲。安娜莉絲是廿七，從作品中來往人間的反應，看得出是 美豔迷人。他與寧的交往在日記中完全看不出二人間有何年齡上的差異。

她曾記載當時，因睡夢中錯認旁邊的丈夫hugo，因戀棧而想像成是 henry ，因而眠寐中，忍不住握住那話兒，使得hugo因 驚喜而摟住求歡，雖使她為之氣結。但可知其時她是多迷人，可以把結婚七、八年的丈夫迷成這樣。

安娜莉絲在婚姻生活之外，從未停止追求種種性的探險，日記詳細記載；先為作家約翰的情婦，再為亨利米勒的情人。

當時歐陸的文藝界特別有著開放追求情慾的實驗精神。其後也許不如當時那麼放縱或是開放。但是精神上並未稍趨保守。即如沙特與茜蒙狄波娃也都有著一系列的情人，連沙崗也是沙特的情人其中之一。頭腦的敏慧與思想的豁達也會像美貌或 体裁一樣互相相吸。

安娜伊絲日記的印刷出來的照片顯然是上了年紀的照片，看來絕不少過了四十，照日記的記載她三十時應還有少女般的体態與容貌。

＊ 我以為所有安娜伊絲的男性心儀者都會為她的觀念、洞悉力而臣服，以到偷取那裡面的意念與体會，不以為是跟她熟悉結識的人為然。自覺深深如此，但也不算什麼。

＊ 雖然我豈不偷取襲用卡夫卡，貝克特，托斯妥亦夫斯基。

雖然另一方面，安那伊絲可鑒賞的文字好，然而除了亨利與君兒，其他日記由於是籠統的記載，沒辦法達到一擊伏倒的效果。當然亨利與君兒是彙集將精華湊集一冊，另外也還是她那時的生命活力，富裕隨心所欲的關係，才能那奔放。

＊其實讀著她的日記時中心 頗不以為然。覺得哪有需要不停地與那麼多人可交際來往，還有通信，雖說互相欣賞。總以為寫作是自己私下的事情，那有那麼多可分與人，奧斯婷、elliot、勃朗特姐妹…這些閨秀作家可都是獨自默默地在內心 品味孤獨與醞釀繆思。哪能她如同沙龍主人般的與那麼多人來往頻密。她是海明威那些失落一代的尋求彼此間的認可與證同嗎？也許這就成她是個日記家，而非小說家。

＊逐漸不耐煩看她的日記，也開始不喜歡老是談那幾個人的想頭，瑣碎，日常行事。後期日記，由於年事日增，亨利與君兒時期的激情狂放不見了。逐步變得像個小人物瑣瑣碎碎地生活著。她有興趣拜訪的人，不僅亨利不屑一顧，我都覺得浪費時間與無聊。也許年紀使然，她記述時還年輕，很多事情還在探究，不像我現在只擔心時間不繼，能不能寫盡我所希冀的。

＊從nin那兒，看我自寫的愛與痛是真實嗎？還八成是我的想像。也許事件當刻骨銘心的感受，會因一再審視而疑懼不確。愛情確永遠是折磨人。有時忍不住想安娜伊絲那麼執著而癲狂的寫日記，難道會是她沒有多少材料可資創作嗎？對情緒與感觸的執著使她不息地追著記錄下來。這是一種可能性，否則沒有必要對這生澀雜蕪的東西如此作力。慢慢地我開始失去耐性，挑剔她不足之處。對她的鐘情消失了嗎？應不相干，只是冷靜下來，定心分析罷了，看煩了甚至覺得：她不該留下或出版那麼多的日記，摘要整理出來的亨利與君兒一本足夠，其他可能是多餘。 ─ 當然這只是一時的發抒。

＊ nin 到紐約作心理醫生的那一段遺節。覺得那個心理醫生也太過份，竟然一意要求她為他作傳。確實，她不寫自己，還要寫別人幹嗎？哪有那麼直接，那麼有感觸。她太喜歡人了，與人接觸太頻繁，這又是使得她成為不了一個小說家，還得重申奧斯婷，勃朗特，義律等人都是孤獨的產物，只有寫給大眾的意念與心思，沒有與旁的個人分享的需要與可能。小說家確是是隱密的行當，寫作過程，有那麼多隱密要發掘，有那麼多心靈裡的黑暗要滋生，誰也不能侵入這滋生的過程內。

＊ 亨利後來似乎對安娜伊絲失去熱情，只不過兩，三年未免太快了。那時他還算年青，名成利就，有更多的誘惑，可能只把她當作心靈的的朋友。看著為那消失的愛情與激清難過。其實是事實之必然，任何想像 或事實的作品都得如此記載下來，過份感傷主義沒有必要。

＊安娜伊絲把日記給相干之人閱讀，主要是亨利，能有多坦白，可能的自覺是以為有如許才智是要與人分享。說來是普遍的心理，不僅作家，任何有表達欲的人都有此剖心瀝血之勢。安對亨當也是如此，她並未將日記給雨果等人觀之。亨利後來的冷淡也不能用變心來形容，只是熱情消失。不再看她日記，可能日記內已不復有當初對她個人的狂喜激越及深刻細膩的感應，因為激情的因素沒有了，刺激減少。看的人覺得乏味。另外矻矻磁磁的記些流水賬，已不足觀矣！亨已更有自信，從她那兒已不再獲得，可能以為自己的想頭有更勝之慨，她已停頓。

＊事實上1934年之後的安娜伊絲已漸無足觀，不再敏銳，男人也不為她著迷。她甚至不知自己要幹什麼，幾個男人都要她為他們做他們的事。但我懷疑那些人，她可能高估，否則他們如其述如此有自信，如是傑出何需要別幫他人捉刀，問題也可能是安娜伊絲自己也弄出不名堂吧，除了寫日記外，並無真正了不起的創作，雖然仍寫得很多。否則沒有理由還帶跟人家窮耗嚼舌根。亨利對她已無熱情，她自己對亨利也是一樣，都老了些，吸引力沒有了，否則她巴不得幫他寫，為 他工作，討好他，岡察洛茲更無論，大概更老。所以只在閒扯誰也不肯付出，排遺空虛罷了。

＊ 一直在想那些男人帶給安娜伊絲有何好處，彼此間那麼離不開。還都想用她。可能這就是她尋求的價值所在。在亨利與君兒時期，亨利費盡心思想跟她相處一起，他成名有錢了完全不要跟她處一處，她可能不止一次地撞人見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她對他完全無欲嗎？

亨利也真糟，他的許諾一點也不承擔，還只怪她，因她曾預斷：說他的作品女人會喜歡，可是她們並不喜歡。其實她是很客觀地站在事理現象分析。

＊ 愈到後期愈只覺得安娜伊絲愚笨的跟那幾個男人交往，想必她已無吸引力了，岡這樣混球，沒天正事不幹老在閒扯，那有這樣聊的。

＊ 1936或甚至之前，無論雨果或亨利都似乎不再幹她了，那麼脫俗、瘋狂追求愛欲的女子，被深深剌入她子宮的男人，不再眷顧，令我難過，這是生命的現實。她到底在追尋甚麼？眼見就要成一老婦。當初那麼迷戀她的美與女性怎麼在短短的三幾年內就此棄若敝履呢？想亨利他受過她多少照顧。

＊ 其實是我自己的眷戀與過慮，她在1944都還有吸引力，CANADA LEE 為了她不惜扔棄一個女演員。

安娜伊絲離不開她的日記，我也漸漸離不開我的 notebook computer，寫，不繼地寫是她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實際可体認是內裡的性發泄。

＊從另一個角度，作品極為大膽駭俗的勞倫斯，喬易司何以在婚姻裡都忠誠無不規。不能歸諸其時並未輝煌騰達，也許有關係，但名利已至未帶來不同。也不能歸之個性膽小可能，性的經常不滿足，是能讓別種專注替代。也許男人更不易維持貞潔，嘗腥與對新鮮的衝動使得男人不繼地要去接近新而能剌激呆滯的性慾，但都不能說是當然的衝動。

＊想著安娜伊絲後來都沒結婚，這樣的一個女人再也沒有人要來照顧她。難道真的會是一個女人最好還是有個男人在身旁，她那麼出色，又會做各種式的幹炮，就不會有男人娶她縻？交往的都開明之士，明顯的在覬覦她，難道都再也嫁不掉，亨利十年後與君兒離婚後何以不娶她？她較他年輕十來歲，各方面都好，又為他神迷，可他就娶別個女人，他已五十出頭，可她也近四十，性的吸引力當不如年輕女人。

＊ 亨利與君兒，編造篡輯得非常好，對我而言是小說中的小說，安娜伊絲的熱情與狂放，整個地躍然紙上。

我覺得無自己怎麼寫都沒可能達到那種程度，怎麼學都是做作，神似都沒有，我的想像斷然無法跟她的真實相較。她寫著亨利要跟她作愛「他是那麼渴望，使我都沒有時間脫衣。」也許是普遍的体認過的事。她了不起，是仍能將普遍經驗獨特化，是由於她個人的天才，才使得那麼生動與繃緊。

她不停地寫，就在她丈夫面前這樣做，隱瞞又自在。

＊ 她的每一個字都是愛情，都是最深的感觸，她有魔法師的能力，化腐朽為神奇。我的第二次閱讀，絲毫未能治愈沉陷之丁點，只是更加明瞭當然沈陷之必然。

我已不在乎海明成，甚至卡夫卡，托氏我都不怕了，即使趕不上，某種程度的形似，會是有的。但安娜伊絲，寧，她的亨利與君兒，我卻是邊都碰不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怎麼也造做不出那種憂傷出來，惶論對情感的銳利與尖利的体會。還有那斷不可及的氣氛與調子調子。

＊ 能深深体會安那伊絲的壓力與創痛不會不存在。我不會以為她欲望得到滿足（極度地）經濟無憂，智慧，有什麼好愁的。

我知道她資助亨利是愛他呀！女人倒貼小白臉，不完全是一樣心態。

（轉載自優秀文學網 2001-9-6 貼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