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林裡，放空思緒漫步、慢步，就是一種幸福。其間，或將自己偽裝成一棵樹，會行走的樹，有時化身為一株小草，隨風飄搖，或乾脆變成一片失重的落葉，四處翩飛，緣起緣滅，歸根之處即是前世故鄉，這更是種浪漫，更是美麗的幸福。

   那天，我跟著山林前輩們，亦步亦趨，謙卑地學習辨識各種植物，在步道上，走著走著，久未登山健行的我，難免會失神發呆，這幾年與大自然那種疏離的驚恐，令我心慌，是啊，終於回家了，近鄉情怯外，多了一份小小的雀躍，百感交集的腳步聲，一直在林間蕩漾，我呼吸有點急促，滿足又興奮，想著想著，這身老舊的臭皮囊，在健康恢復之後將以什麼姿態重生，又要如何回報自然之神的眷顧……

   中海拔的東卯山，是谷關七雄之一，這炎炎夏日，走在舒適緩和的步道，可避暑散心，真是快活，聽說每逢假日蠻多登山客的。那天，山友不算多，只是不幸遇到某單位的超馬競速賽，隨時要在狹隘步道閃躲飛奔的瘋馬，還真是煞風景……啊，人這種動物，鬼點子特多，是造物者始料未及的吧。

   台灣許多山林的破壞，當然也是由於人。這也是一種自然法則嗎？還好，醜陋歸醜陋，世間還有一些可愛之人，正如我跟前喜歡拈花惹草的朋友……

   這山區，保有許多難得的原始林，解說老師圈選一個樣區，「指標性大樹回來了，許多周邊的植物也跟著回來了，整個生態體系也就重新建立……」是啊，大自然存在著自癒的能力。人的身體，也是個小宇宙，同樣擁有自癒的能力，我如此相信著。這次來，也可說是來交心，將心交給大自然，安心。我正在尋覓一種天然的軌跡與步履，試圖重建我原始的呼吸節奏，彷彿嬰兒在母親腹肚裡，那輕輕柔柔、規律的喘鳴……

   我們複習了採集的標本，整裝回程時，經由夥伴的眼睛，我看見步道旁一片大青的綠葉，正透著暮光，我被那種無以名狀的美吸引了，忍不住停下腳步凝視，那細柔溫馴的葉脈，還交織著母樹枝條婀娜的剪影，是令人動容的生命波紋，獨特而唯一，存在於天地之間……更讓我驚奇的，一隻毛毛蟲就直直停在那裡，文風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麼？這是神的訊息無疑。下山路途，微笑腳步間，因此而幸福滿溢……

   這大青，是原生種，中低海拔都有它的蹤跡，原本以為是時下藍染產業常用的「大青」，後來發現另有他種──馬藍，它是屬於爵床科的歸化植物，也是經濟作物。台灣原生的大青，屬於馬鞭草科，也可當染料，為何不受青睞，就不得而知了。人類的經濟思維，通常與自然規律背道而馳。

   是啊，我倒想起，十八世紀以前馬藍未引進時的天地，先民的藍布衫、以及原住民的紋面與編織，或許就是大青的傑作。

   日益功利的社會，我們雖習慣遺忘，但土地會記憶著，就像這隻毛蟲靜定在葉面上的痕跡，在時間的河流裡，儘管只是匆匆一瞥，必定會是我們的島，演化更迭歷史中一個永難磨滅的，美麗的印記，因為，有光……

@大青( Clerodendrum cyrtophyllum Turcz)，馬鞭草科(Verbenaceae)，台灣中低海拔常見植物。

(陳胤/201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