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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自己歌唱>──老銃櫃古道
2025/01/09 11:56:25瀏覽50|回應0|推薦4

哈,先告訴你一件事,這次搭車的旅程蠻神奇的:我從員林上車,也在員林下車。

 

禪語式的迷離奧妙,竟在現實世界發生。並非我故弄玄虛,或刻意安排,交通路線研究後,這是唯一的選擇。前者是彰化縣台鐵員林站,後者是苗栗縣南庄鄉苗栗客運的員林站;同是員林,一個繁華城市,一個純樸小村,卻因一條古道的因緣巧妙串連在一起。所以,一路行來,心底滿滿歡喜;搭車、轉車,也順暢無比。這樣從發想、搜尋、成行,自網路地圖蜿蜒鋪陳為實境地圖,無疑是一首自然天成的行動詩的完成。

 

是的,在同步的情境,我也完成一首詩。是真的詩,而且是台語詩。約莫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我吃了一顆水煎包,喝了幾許咖啡,在靠窗的位置,框郎框郎地前進,窗外熟悉與陌生的風景交織,自然而然吐出了一首詩。苗客員林站一下車,就配了照片與簡單版型鋪上網。那照片,是台鐵員林站。然後,設了離線地圖軌跡紀錄,就開始啟程探索,邊走邊吃著剩下的一顆煎包……

 

這是我簡單的幸福。

 

我前進的目標是,老銃櫃古道(Lāu-tshìng-kuī Kóo-tō)。它是樟之細路中的一條,編號RASA34,位在三灣鄉北埔村。剛下車,在候車亭整裝時發現牆上的海報寫著「南庄鄉員林社區」,著實嚇一跳。南庄?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員林村是三灣鄉,稍稍回神,便恍然大悟,原來站牌在此滑出三灣鄉界,沿台三線向南幾百公尺又會返回三灣,這也是奇妙的心靈閱歷,三溫暖般交雜。

 

當我煎包吃完,水圳右側一個分叉,那是苗5鄉道。資料顯示,前進約800公尺即可抵達古道入口,對面是三灣梨鄉休閒農業區遊客中心,路況已明朗,遂請出背包裡的望遠鏡,啟動漫遊模式。

 

陽光若隱若現,但風是涼的;預報攝氏15度左右,不至於冷冽寒凍,只是連日的陰雨,使得濕氣未散,體感溫度似乎來得低;我的鼻子有些塞車,呼吸之間,不斷升起陣陣虛寒,那是來自體內的冷。我算是冷底身軀,有時太遲添衣,或睡眠不足、或吃進冰冷食物,或某種不明原因突然就會呈現體感失溫狀況,難以言喻的不適。還好,微微的上坡,像個自體小引擎,緩緩供給熱量,剛好維持一個恐怖平衡。心裡想著,還有件備用風衣,就篤定多了。

 

進入社區,沿路有看見社造的痕跡,橋護欄上有燒陶的裝置,有復古新造的古亭畚,這些千篇一律的美學,看久了就恍如過眼雲煙;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棵盛開的洋紅風鈴木,我抬頭凝視,心情複雜,這些誇張嬌豔的外來植物,一直侵占我們心靈,連天空都有些尷尬。我還是拍了一張相,花規花,有熱烈的生命在蠢動;虛寒的我,也須隨時補給溫暖。

 

還沒到預定入口,路旁便蹦出一個路標,寫著黃泥崎步道與老銃櫃步道字樣,向左指向一條鋪磚小徑,轉角有泥塑意象;對照地圖,確定可接老銃櫃,就臨時改變計畫,決定從此上,回程再從原入口下。誰知一進入便有驚喜,一隻疑似石虎的貓,遠遠悠哉走入樹林,一秒不到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拿起望遠鏡與相機,卻引發我無盡遐想;是啊,這淺山,是牠的棲地無疑,上回在埔里河床誤認後,就戰戰兢兢再複習牠的體態,只是這次之前那種直覺沒了。反正石虎就是貓科動物,就是貓,那「疑似」,倒是增添了想像的空間,以及思惟上曲折迴旋的美。或許哪天,自然就遇見。自然就好。

 

陡升200公尺後,接上老銃櫃古道,好像還沒出汗,但身體已發熱,虛寒煙消雲散。我收起羽絨外套,開始揣想古道的樣貌。

 

銃,是槍,台、客語同字同義不同音;櫃,也是。顧名思義,就是儲存槍械之處。這古道,與眾多樟之細路相同,都是往昔移墾時期的隘勇線,只是名字保留了械鬥的痕跡,煙硝味濃郁;跟以「隘勇」為名的路一樣,既視感十足,一看便知是原漢衝突的歷史傷痕。

 

任何地方,族群衝突、戰爭,其實就是歷史的主軸;換句話說,歷史是在血泊中前進,且是進行式。只是戰爭的型態與族群的定義變多元罷了──啊,你必定知道我正要說的──目前台灣國會,已是血腥戰場,敵國與其代理人拿下了灘頭堡,民主岌岌可危,但正因民主很抽象,昇平慣了的這一代台灣人,大多是歌照唱、舞照跳,以為天天可以自由自在姦撟(kàn-kiāu),大罵總統都沒事,殊不知我們若繼續激顛顛(kik-thian-thian),恐怕很快就沒有明天……

 

啊,好像有些沉重。歹勢!最近國家局勢經常讓我這樣老番顛(lāu-huan-tian),一不小心,自己就把自己平靜情緒毀了。走在這以槍為名的古道,很難無感;正重踏歷史覆轍,這是周遭我所感到的氛圍。但願是杞人憂天。

 

慢慢,又回到自己的步履,一步一步,靜靜聆聽。每次打掉重煉後,都是新的自己。更篤定的自己。情緒起伏,也是修行的必要內容;在現實困頓中找到自己的解脫,才是真的自由。世間若依佛家觀點,一切皆苦,這是唯一的幸福之路嗎?

 

我攀上石階,發現古道計程是從這裡起始,約100公尺後便登上坡頂,頂上有個休憩平台。這路兩旁,是樟樹群,是原生樹種,但是不是天然原生就不得而知了;昔日煉樟產業之故,淺山之樟樹多為人造林,與造炭的相思樹、製油的油桐,成了現今隨處可見的山景。

 

上到了平台,忽然想起在地臉友的鋪文,這古道有棵台灣形狀的樟樹,猛然回首,啊,它竟就在眼簾裡招搖,只是不太敢確認,因還有1/3躲在群樹中,遂返回下了幾個石階,樹冠羞避線(Crown shyness)漸漸明朗,全貌赫然出現。是啊,這是我們的島,我的島;順著心靈的指引,便自然相連。先前情緒的緣由也在此吧。

 

過了平台,是陡下,因有石階,舒適好走。這裡幾株楓香與櫸木,正值落葉期,或黃或紅、或鮮或枯鋪滿地;底層是時序更早的油桐枯葉。這是冬天蕭瑟與美麗的氣味,令人著迷。我在此流連許久,時而低頭俯視,時而抬頭凝望,有時乾脆就蹲踞下來,靜靜看著落葉的紋理,想著它與自己的前世今生。

 

接著,是相思樹與桂竹相間的林相,其間我看見一株高大的青剛櫟,半鋸齒特殊的葉子,隨風招搖。途中,路旁出現一個東興水庫水源保護區界碑,是1984年舊省政府設立的。本以為是三角點基石。真正下林坪山的三角點在更後的路上,標高198公尺。這裡也有個平台,我在此小憩,喝著剩餘的冷咖啡。陽光早已隱去,霎時忽然狂風大作,竹林陣陣怒吼,我體內的虛寒又起,趕緊添上風衣,還來不及靜心沉思,便起身繼續古道的旅程。

 

此後幾乎都是茂密的桂竹林;穿梭在傳說的龍貓隧道之中,神秘且荒涼。這路,是沿著山的稜線走,在隘勇任務完成後,變成農產運輸之路,這也意味著原民領域繼續往內山內縮。經過荒蕪,進而納入國家綠廊系統後,目前標示全長1.5公里。從苗5鄉道土地廟旁彎入,約兩三百公尺可到古道入口,終點是五寶慈湖禪寺,又可接回台3線。

 

到了終點,我到大廟逛了一圈,大門深鎖,也無人煙,本來要找個溫暖角落午餐,也不可得,四處寒風,無處可躲,只好快速回到古道裡,至少有個稀疏的樹林可擋。

 

我原路走回。時候還早,照例,我又開始儀式般一一細數我所能辨識的殘存原生植物,彷彿這樣才能暫時遁入原初的生命內裡,尋得些許慰藉。它們是我的分身,是我的救贖;我一一凝望,一一默唸,迤邐成一路靜定的梵唱。

 

這路兩旁,明顯新近的社造植栽是桂花,再來是七里香、金露花。桂花正盛開,心血來潮我趨近一聞,試試退化的嗅覺還剩多少芬芳。哈,無聊之舉,不是偽裝浪漫,是對生命的嘲諷、對天神的撒嬌。

 

鳥呢?我空虛的望遠鏡在呼喊。途中,在相思樹上只見一隻樹鵲,不畏寒風兀自歌唱著。我也學會了為自己歌唱嗎?在任何艱難困頓之境……

 

跟台灣樟打聲招呼後,直接下到古道起點。往後到苗5間的兩三百公尺,就是陌生之路,心底又燃起新的期待。路的方向、長度與時間都在預估的範圍內,這樣的未知,在探索中更顯得安心、悠閒。那種淡淡的幸福感又乍然浮現。

 

入口下方有塊寬闊的開墾地,還沒種植,地上鋪滿蟛蜞菊,零落開著黃花。我到那裡練習眺望,眼睛放風飛翔;狂風又起,一陣一陣地呼嘯著,眼前幾叢白背芒像發瘋的頭髮狂舞,遠遠的台3線、中港溪,在迷濛中若隱若現。此時恍然想起,剛剛路邊鋪陳在蟛蜞菊旁的小小野菊,可能是珍稀的新竹油菊,一查,果然是它本尊。

 

啊!台灣特有種、只分布在新竹苗栗海濱淺山、紅皮書瀕危植物。當我的眼眸貼近凝視時,一朵朵的鮮黃,被風吹得像美麗的小波浪,音符般召喚著天地,瞬時,都變成我靈魂暗夜裡的小星星……

 

 

#樟之細路RSA34

 

(陳胤/2025/1/8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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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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