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春天ê心事

猶原，重重疊疊

Koh一改，拜託山

來安搭

一層一層ê裙裾

tī風裡飄搖

四界

攏是花ê芳味

我擔頭，偷偷仔

偷看，一寡仔

藏tī日子空縫

無人知影ê

戀夢

遠遠，定著有一个

無緣ê人，無怨無慼

kā相思，鋪做一片

天然ê樹林

疼我、愛我、珍惜我

常在，hōo我tī寂寞裡

bē孤單

我勻勻仔行

煞行入去山ê胸坎仔

無疑悟，聽著咱島嶼

心跳ê聲，往過

枉死ê驚惶

有一屑仔魂魄

敢若，猶埋tī遮

時間，是茫茫渺渺

Beh規百冬矣

彼隻地牛，翻身ê時

毋知有看著春天

慈悲ê面無？

相思，有當時仔

是一支無情刀

若像花開無人攬抱

花謝，落塗

心慒慒

Tī這條古路，散步

雄雄越頭

煞揣無一雙跤跡

通倚靠......

#苗栗大湖 2023/2/13

#樟之細路RSA50

#出關古道聖關段

#關刀山：Kuan-to-suann，海拔889公尺，三義與大湖界山。因山形似關刀而得名。1935年發生關刀山大地震，傷亡15255人。

裙裾：kûn-ki，裙擺。

慼：tsheh，厭惡。

越頭：ua̍t-thâu，回頭。

揣：tshuē，找。

<與自己相逢>

  春節假期接近尾聲，我的翅翼開始又蠢動了。空氣裡的花香，還是讓人禁不住誘惑，眼睛時時刻刻盯著氣象預報，北部山區還是春寒料峭、雨水淋漓。我一邊整理尚待結案的詩稿，一邊想著我的旅行，經常躊躇猶疑；也想逆向而行，南下拜訪友人新設的展館，我知道，那邊陽光正燦爛，爬梳了附近的步道資料，旅宿、行程粗胚已成形時，又浮現一些心事，似有惦念的因緣未了，便擱下原訂計畫。

  是的，一個早逝的健行夥伴，正籌備著告別式，我因故無法隨俗參加，心底有時卻又莫名掙扎著；此時，我會打開Podcast連結，再聽一遍我為她送行的詩歌，讓混濁的心漸漸澄澈。不管信仰為何，每個靈魂都需安頓，自己的聲音，有時也是自己的救贖。遠行的她，想必一切安康……

  過去，從來不會真正過去；有時一些記憶也會悄悄回到現在，甚至改變未來。因為她，未來的我，必定多一分珍惜。那天，走在初次見面的古道上，心裡湧現的就是這樣的心情。每一個步履，都充滿感恩。

  這古道，是出關古道的最南段，從薑麻園的聖衡宮到關刀山，俗稱「聖關段」。先前只是一般登山步道，而後整編入樟之細路系統，自苗130縣道26.5K入口到苗58縣道出口，全長2.5公里。於是，此段道路，有了新的意義；多了些自然與人文的關懷，這是文明進化的指標，走路不再只是運動健行，也是修行。

  2006年看見黃武雄、小野與徐仁修聯手發起千里步道運動，與我的理念不謀而合，而後因緣際會以工作室名義加入其網路社團，每每收到智庫沙龍訊息，卻因工作因素無法到場，只停留在線上的關注，但看著它漸漸成長，路與路，手牽手漸漸串聯起來，心裡毋寧是歡喜的。其實，早在1994年我回到彰化任教後，就開始規劃社區行踏路線，並出版專書、親自帶隊導覽，直到2015年退休。同樣的路走了20年，連自己都覺得驚訝。所以，總覺得我也一直同步默默參與其中，說不定哪天，我走過的那些小小的路也串成千里步道網絡的一部份……

  走著走著，哈，竟然與有榮焉地沾光起來了。我的嘴角漸漸上揚，這笑容，是獻給天公地母，獻給許多篳路藍縷的前輩與先人。

  聖關段雖沒走過，卻不覺得陌生。由於上個月才來走十份崠，同樣的行車路線，同樣在薑麻園停車整裝，少去許多摸索與擔憂，多了一分行禮如儀的安心。這次因高速公路順暢，還早到了半小時，又多了幾許悠閒。同樣地，下車後，先到瞭望台看看群山在薄霧中連綿，看看和煦朝日下的美麗景致，也看看遠遠的大霸尖山雄偉又嬌羞的模樣；不同的是，這回山櫻花開了，鮮麗的紅與清香，瀰漫在空氣之中，那樹的枝椏，彷彿是我向天空舒展的筋骨，你知道的，這幸福與浪漫的氛圍，無可言喻。

  還有一件不同的是，這步道起點不是上登，是下坡。一路走下，便經過人家的果園，看見李花、桃花也開了，還結了小小的桃果，錯落在春風中招搖，甚是可愛。

  果園才過，當我還沉浸在花香中，一恍神，兩三隻鳥便迅速從左側飛過眼簾，消失在樹林裡，根本來不及辨識，大致是棕色系、畫眉科的形體，我無從揣測，不敢妄下結論，牠們提醒我，該從背包請出望遠鏡了啊。

  之後，便順著階梯爬上茂密的樹林，此時，古道才正式開始浮現天然林特有的氣息。步道兩旁的樹，是高大挺直的大喬木，樹冠層幾乎遮蔽了天空，偶有陽光穿過稀疏枝葉傾瀉而下，那滿滿的感動，讓我仰望好久，直到脖子發出酸楚之聲才甘休。由於實在太高，且無枝條垂下，我只能分辨相思樹、樟樹與楓香，另一種像楠木的葉型，可能是香楠……香楠這台灣特有的樹種，我在家鄉的八卦山不知看過多少回了，但每當在異地出現，卻常常陌生到無法辨識。不同的情境，我的感知，有時就會出現錯覺的恍惚。

  當然，這跟植物辨識功力有關，我是屬於佛系的，走路的氣氛與感受大過知識上的追求──當然也不會去追求蒐集三角點的勇武──雖然年輕時，為了編製教材與寫書，也曾做過較精密的田調，隨著年紀漸長，覺得「知識」有時不怎麼可靠，太過執著，甚至變成某種障礙。好啦！我承認，我是在為自己的肉腳找藉口。但，我們所謂的人生，不就是不斷為自己找幸福的藉口然後繼續勇敢地活下去嗎？

  此時此刻，我寧可靜靜看著樹葉在輕盈的風中飄搖；只是看著，別無他念。辨識這些植物名相，與蟲魚鳥獸一樣，只是引領自己進入大自然的藉口罷了。如同，詩，也是我生命美麗的藉口。

  這幸福的原始氣息是短暫的。再往前一些些，林道左側漸漸稀疏，目光向外望去，便可見整片人工桂竹林，步道邊緣區域間雜著原生的白匏子，這些樹竟也長得比一般的高大挺拔，環境使然吧，它們必須與周遭的大樹競逐陽光。再往前，果然一大片驚人裸坡出現了。與十份崠段一樣，步道的西側是天然保安林，東側是私人山坡地。淺山，這樣的難題，現階段幾乎是無解。

  我佇立許久，遙望遠遠的群山，開墾裸坡中有一棵大樟樹被刻意保留著，金雞獨立般，卻沒有任何傲氣，是孤單；是遼闊荒漠中，一種悲涼的美。頓時我想起剛剛樹冠上空那幾聲大冠鷲淒厲的叫聲。

  裸坡下一處平坦台地，有個出關古道的勒石，我在那裡小憩片刻。先前三溫暖似的心情，急需安撫一番。當溫暖茶湯緩緩入喉後，樹林裡忽有鳥影晃動，伴隨嘈雜鳴聲，由於距離遠又陰暗，難以對焦，但有種特別叫聲我是熟悉的：頭烏線。仔細再聽，另一種應是繡眼畫眉那種急促的頑皮……終於，找到本尊了，那大大的眼睛瞪著我的望遠鏡。習慣在底層活動、神出鬼沒的頭烏線，還是沒現身。但，已不會有槓龜的遺憾了。

  這裡距入口大約是1K，沒想到接下來迎接我的，是一條天堂路──長達兩三百公尺的攀繩陡坡，讓我欲生欲死。還好，這次有帶登山杖；真的是哭坡，我邊爬心底邊哀號，只要有小小駐足之地，便停下喘息，以緩慢對抗陡升。半途，當我又氣喘吁吁停駐時，左側竹林一道新闢小徑，突然有隻大鳥驚嚇竄飛，直覺以為是竹雞，但無誇張的拍翅與叫聲，研判是鶇科鳥類，而後發現牠沒不見，只是不動，與土壤同色的偽裝，被我識破──啊，竟是虎鶇！我前些日子才在宜蘭相遇，應該不會是同樣個體，卻親切得如故友相見。

  我又真心微笑了，雖人懸在空中。此時，一對中年山友從上緩緩下來，「有影真食力！再上去，會像這樣陡嗎？」我不禁哀聲嘆氣發問。他笑笑說還好啦，並建議我應用兩支登山杖。我苦笑著，向下回望身手矯健的他們。當我吃力上了哭坡，就癱坐在地上；啜口溫茶，靜心凝神，傻傻地望著樹枝後的天空發呆。

  此後，就幾乎走在山的稜線上了，難免還有幾處小小起落，但相較之下，已是雨過天青的輕鬆。這裡展望好，往西可遠眺台灣海峽，俯視整個苑裡、通霄市區，連那離岸風車也清晰可見。停駐處附近，幾株紅花八角，正開得燦爛，一盞盞燈籠似的花，可窺見造物者之神奇與奧妙。我默默凝視，祝禱；心裡，迤邐出一片寧靜喜悅的風景……

  到了關刀山三角點，我放下背包，趁四下無人先與它合照一張，當作紀念。這裡標高889公尺，1935年關刀山大地震，震源就離此不遠，死傷慘重。所以，這也是一種哀悼。你我都必須學會，從死去的歷史中重生。我慢慢吃著便當，慢慢隨興想著前塵往事，關乎過去、現在與未來，我們總在時空不斷層疊交錯中與自己相逢，誰是誰，有時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離古道出口還0.2K，由於是陡下坡，我沒預定去，原本設定到三角點就折返，算有完成任務。回程下到哭坡半途，又遇見一對年輕山友，重裝打扮，貌似山林大健行前的熱身訓練，看起來專業勇猛；擦身而過時，走在前頭的女山友竟也問我：「還有多遠？再上去，會像這樣陡嗎？」哈，同樣的情境，只是這回我是下坡的過來人，角色互換，換我笑著說「還好啦！」，告訴她再經過幾個小起落就到了。

  當我慢慢晃回停車場，已然開始起霧，連綿的山瞬間糊成一片，雖我惦記著大霸尖山，但誰是誰已無從分辨，所有形影都消逝在虛無縹緲的朦朧之中，只剩艷紅的山櫻花仍兀自綻放著。這是美麗的春天無疑。

  猛抬頭，一對紅嘴黑鵯在遠方枝梢，訕笑著。

（陳胤/2023/2/17）

#台語詩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