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紩＞

看山，按呢

kā阮心肝頭ê傷痕

紩kah遐四序

跤ê痠疼，就隨在伊去

遠遠，一沿一沿ê記持

到今，猶leh牽詩

便若吐一口大氣

伊就加一字，按呢

重重疊疊，湠到天邊

往過，樟仔寮

每一口灶ê眠夢

水滾了後，嘛毋知

飛佗位去？

時間，定著茫茫渺渺

無影無跡

日頭公ê白賊話

一目nih仔

隨hōo霜風拆破

寒kah

手尾冷吱吱

毋過，阮ê心是燒烙ê

因為內底有一粒山

祖靈溫暖ê跤跡

堅定貼tī遐

我綴伊寬寬仔行

人生，躊躇

關關難過，關關過

所有ê痠疼，慢慢

化做一聲

自在ê鳥仔聲

上崎、落崎，出關了後

繼續用詩，換一蕊

新ê好心情

飛去，遠遠ê山

等春天ê花

kā阮稀微ê性命

開hōo滿滿滿

#苗栗大湖 2022/12/26

#樟之細路RSA49

出關古道：Tshut-kuan-kóo-tō，公館出磺坑至大湖、三義交接的關刀山。總長約20公里，為昔日隘勇線，後為鄉民交通要道。

紩：thīnn，縫補。

湠：thuànn，蔓延。

燒烙：sio-lō，溫暖。

躊躇：tiû-tû，猶疑。

崎：kiā，陡坡。

<知道>

   好吧，就從這裡開始了。

   出關，意味著新生命的誕生，從這裡鋪展我徒步旅行的新風景，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人總安於現狀，而我也過於懶散，無疑，這是退休症候群。其實，我是退而不休，繼續寫作、創作著，這是我人生的馬拉松。只是沒上下班的約束，容易怠惰，但我寧願如此，也不得不如此，因身體早已不年輕，也傷痕累累，需要時間慢慢修補；心神與靈魂，也是。經常，像這樣的寒冬，我什麼事也不想做，獨自待在頂樓落地窗前，看一兩篇文章後，與書一起曬一整個上午的太陽，像蜥蜴般，等待手腳從冰凍中回溫。還好，有太陽。

   這陣子幾波寒流來襲，讓台灣急凍，那天稍稍緩解，苗栗山區還是冷颼颼。住彰化的我，一直想往南避寒，氣溫至少升個兩三度，只是還沒找到新目標，幾經猶豫掙扎，還是驅車北上。常常做蜥蜴度日，我害怕越來越冷血，也怕變成縮頭烏龜，意氣消沉而老骨頭解體，畢竟，走路是我目前唯一的運動。還好，停車場一下車，不僅陽光燦爛，一片嬌豔瑰麗的山景迎面而來。我就在這天地的恩賜中伸伸懶腰，全心全意領受日月精華而笑顏逐開。

   你知道的，樟之細路，我已注目許久，它是目前三條國家級長程綠道系統之一，從桃園龍潭到台中東勢，沿著台三線串聯山徑、古道與農路而成，總長約380公里。2019年11月16日，與韓國偶來小路的結盟儀式，我還特地去獅潭參加見證，也順便走了其中三條古道。後來，因緣際會又走了兩條。這算是熱身活動。食髓知味，那淡淡甜甜的滋味，一直埋在心底，三不五時便會浮現探頭，有些癢是好的，代表還有夢想。即便癡人說夢，也是夢。

   我的壯遊付諸行動了，有些興奮與緊張。這是初履陌生地之必然。但，你別太驚訝，我的壯遊不是你的壯遊啦。這種年紀與體力，全程大縱走絕對不敢想，有些路徑連單線全程都不敢。你知道的，我的肉腳型壯遊一貫是：設定時間到，或體力不支，甚至興盡就折返。尤其目前兩雙鞋子都還在磨合期，經常是以賞鳥的速度前進。慢慢走看，好好享受，是最高指導原則。

   這裡指標明顯，幾乎不必尋覓，可沿路放心悠遊遐想。出關古道，大致可分四段，我這次走的是薑麻園到十份崠這段，單程約5公里。步道入口在縣道130旁，我還沒9點就抵達了。對於山，時間當然算晚；但對於一般遊客還太早，所以只見零星幾人在寬廣步道上遊蕩，一副休閒裝扮，猜想應是在民宿過夜的客人。由於是上坡，我與我的背包鼻息開始微喘，山的節奏與氛圍，漸漸在腳步間清晰；一個轉彎處，兩棵高大的二葉松吸引我目光，我自然停腳抬頭仰望，仰望是一種謙卑敬畏的姿態，樹幹枝椏背後的蔚藍天空，是神的家鄉。

   這段路，舖有舒適的地磚，另名為「桐花步道」，呈T字型，上頭一段設有觀雲樓與瞭望台，供人遠眺賞景。我先把腳力留給正式古道，是否登樓，回程再視狀況而定。我在路的交叉處歇腳，沒想到這裡展望就不錯，遠遠的大霸尖山尚在視野中佇立，不知不覺又凝望出神，輕輕啜飲保溫瓶裡的熱茶，香氣緩緩蒸騰滿溢，竟恍然有淺酌低唱般的微醺。這是大自然的魔力。

   瞭望台再往前一些，就進入舖有階梯的小土石路，兩旁是茂密樹林，真正的古道，從這裡開始。

   走沒多久，就聽見細細的鳥鳴，樹葉間有鳥影晃動，一個覓食群翩然飛來；我趕緊拿出望遠鏡，開始尋尋覓覓。路旁剛好有個石造椅條，我索性坐下來搜尋，沒動靜時，就邊飲茶。林間，陽光稀稀疏疏；風是冷的，手是冰的，每隔一段時間，需補口熱水暖胃。

   由於陰暗又背光，有時難以精確辨識，只認出繡眼畫眉與小啄木。老眼昏花，鳥功倒退是一定的。但看這些細細的精靈，到處飛竄、舞動，即使只是個暗影，也心滿意足。

   此時，剛好有一對中年男女手持登山杖輕裝經過，知道我在看鳥，那男生隨即停下，回頭問我有什麼鳥？我據實以答，他遂轉身向樹林裡觀望，但那時鳥蹤早已杳然，剩下一片寂靜。小聊一下，又回到先前孤身的狀態。混濁過的水，更加澄澈，瞬間我又陷入無盡的冥想。

   禽鳥們自有自己的歸宿，而我這樣一個踽踽獨行的人，又是怎樣的生命形態？

   風，更冷了，催促我起身繼續前進。經過近程折返點，又是一個鳥群飛掠，此回太過匆匆，連一隻都沒對到焦，就消逝得無影無蹤。我無法解讀牠們的意涵與啟示。當我低頭細思，猛然發現地上鋪滿掌形落葉，乍看以為是台灣紅榨槭，想說這海拔怎麼可能，細看後才知是青楓。層層疊疊，像是冬天的溫床，那蜷曲的指間，也彷彿在訴說些什麼。當我再度起身，耳畔一直迴盪著一些細柔話語，我絲毫不心驚，因這是自然的聲音。

   往前不久，到了制高點：新百二份山，海拔847公尺。在地稱作「菜壽凸」。這裡有一座涼亭，我再度在此歇腳，順便放下背包，輕身隨意踱步，感受一下它的磁場。這段路一般稱做十份崠古道，「崠」是客家話，頂部之意，古道大致上沿著關刀山稜線走；而「份」，是跟清國時代樟腦腦灶數賦課有關，一份代表10鍋腦灶。可知這地區昔日是片樟樹天然林，但我這樣一路走來，卻看不見幾棵。

   過了涼亭，路開始陡上陡下，途中又遇見剛剛的男女，他問我是否要走到十份崠，我說隨興啦，但看樣子應該無法了，連續陡上陡下，我的膝蓋都抖起來了。他笑笑，說來過兩次，這次到中程折返點就回頭。然後給我一些指引。我對照一下離線地圖，預設好撤退路線。

   不知跟天冷有無關聯，膝蓋好痠，抖到2.2K處，眼前又是一個陡下坡，風冷心更冷。猶疑一下，決定折返。因回程也是原路陡，痠，是一種身體警示，避免受傷，是我健行的基本守則。要走的路，還長長久久。套一句登山者名言：山，永遠都在。

   於是，我退回中程折返點附近的廢棄小屋，屋旁有顆平坦石頭，也有陽光，嗯，這是我欽定的野餐地。路的邊坡一叢一叢的白背芒正盛開，隨風搖曳著，而我的眼睛剛好可穿過芒叢間隙，看到巍峨的群山。帝王級享受。沒錯，我要的是這種氛圍，不是氣喘吁吁地奔向人設的終點。我的旅程沒有終點，永遠在路上。只要心還醒著。

   暖呼呼的午餐後，沒走原路返回，上陡坡前便下切義林產業道路，繞回縣道130。沿途，意外看見整排青楓，這裡天氣夠冷，多已轉紅，有些還在黃綠之間掙扎，這是寒冬山上迷人的顏色，亦是往昔愛情電影裡的浪漫套路。

   此時，回望先前走過的山稜，赫然看見竹林裡一片驚悚裸坡，剛整完地好像要種植新農作。桂竹、生薑，是這裡的特產。因此，你知道，原生樟樹林為何消失殆盡。幾處新興的露營地，也透露幾許訊息。山，當然都知道。

   鳥，也知道。接近縣道前一處轉彎，一隻冒失的白尾鴝突然竄出，我們彼此都嚇一跳，牠隨即又驚慌飛回竹林。上蒼知道，生命艱難。

   好吧！既然出關了，就繼續前進。我的路是我的路。

（陳胤/20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