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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來時路> ──六寮古道
2024/11/18 20:24:42瀏覽205|回應0|推薦10

<歡喜來時路>

──六寮古道

 

又走在新探訪的古道上了,面容難掩歡喜。

上個月中,某晚沉浸於藍芽耳機把玩,輔聽、音樂兩用的新奇科技,讓我不覺時間流逝,坐太久且姿勢不良,腰椎舊傷又發作,到隔天仍沒好,不得已停掉了11月初的台語小旅行;其實當時才兩人報名,無法成行機率高。腰傷,正好讓我重新反省活動的設計與效益;能力與魅力不足,好像是難以改變的事實;當然這是個性使然,自己選擇人煙稀少的路走,雖怡然自得,卻也會想如何在不違背初衷下做些調整,讓活動可永續、心永保熱情。

你知道的,台語路本來就艱難坎坷,我總想著怎樣讓詩不著痕跡地介入,然後成為活動的內涵與自己的血肉。隨著年歲增長,慢慢知道自己的侷限,年輕時那種熱血式的使命感已不復存在,邊緣人相挺友志少,就須自己找動力、製造動力,因為生活也要永續設計,一種自在律動與歡喜氛圍,感恩回報,是生命永無止境的功課……

秋高氣爽的偽冬日,獨自靜靜走在淺山古道,被山林包圍那種幸福感,時時刻刻在沁涼微風中浮現。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沒想到兩三週前還在擔憂是不是還能像這樣快樂地探訪古道,此刻就迷霧盡散,悠哉隨著腳步盡情懷想,是我浪漫的回報。這路的定位,是一條輕鬆親子路線,從這裡復出,是對剛復原的身體的虔敬與謙卑;身體也是神佛,一切俱足,老了之後才漸漸領悟。

六寮,是傳統地名,現在行政區域隸屬峨眉鄉七星村;昔日移墾年代,以姜家為首的大墾戶金廣福,為防止賽夏族原住民的侵擾,在墾地設立36處隘寮,六寮即是第六處隘寮。「侵擾」這詞,當然是漢人的視角;若站在賽夏族人的視角,無疑漢人才是侵擾者。其實「漢人」這詞,也是個迷障,對中原正統論者而言,來自清國的閩粵移民根本是蠻夷之人。哈,以原民的觀點,依現今流行語,六寮,是否也是一種「不義遺址」?

歷史情結與族群糾葛,長久以來,都在這島嶼每一寸土地裡交纏、蔓延。荒謬,卻很真實;比如,仍有幾近半數的島民,樂於把敵國當祖國,對於母土母語極盡鄙視,又要用先民血汗掙來的自由毀掉自由……這不是沉島傳說,是國會現在進行式。

每條古道,其實也都是斑斑血淚。只是在安平樂利的表層下,隱而不顯。歷史,不是死東西;無時無刻都在找適當的機緣復活。我們會重蹈覆轍嗎?

這古道,是往昔金廣福墾地,寶山、峨眉、北埔地區居民到南庄的舊路,竹41產業道路開通後,早已荒煙蔓草,後經參山國家風景區管理處修整,串聯周邊步道群,包含已納入樟之細路的獅山古道,已然成為獅頭山風景區的亮點。這隘寮,其實就是軍事用途的防禦據點,往者已矣,如今連殘跡都無處可尋,只遺留六寮之名供人追憶。

古道入口,就在獅山遊客中心旁,指標清楚,告示牌寫著全長2.5公里,可接獅山古道與藤坪步道,肉腳若可負荷,我預定都繞去探探,15:30公車來之前,回到原點。

是啊,還是難掩歡喜,沒走過的路,充滿許多未知,那未知,就是無限可能,可能有讚嘆、驚悸或了悟,也可能有些風險。這些,我都已準備好去承擔與領受。那天雖有些睡眠不足,但身心狀況良好,隨著迷霧漸散,陽光時而探頭妝點山林的爛漫絢麗,原本小小的昏沉跟著漸漸甦醒,融入山的光陰節奏,心底的那個深藏的我,也慢慢浮出水面,交錯在愉悅的步履之中。

古道是沿著六寮溪蜿蜒前行,我喜歡這種場景,也樂意將自己變成其中的風景。

我在入口處整裝待發時,看見山坡有座小土地廟,與我一起下車的兩個山友正在那裡參拜,而一旁有兩三戶小小民居,我乍然瞥見整個畫面布局、線條結構呈現出某種和諧的基調,直覺心坎被觸動,於是也上去看看。「土地公啦!」他們見我好奇探頭。我微微笑,雙手合十致意後便跟著他們下來古道。

我不焚香燒金,但這些山林裡的土地公,就是山神的化身,入境隨俗,合掌或凝眸,是我基本的虔敬;尤其有些土地公,不是雕像,只是一顆天然的石頭,可愛至極,這更接近我信仰的本質。虔敬與謙卑,是必要的;焚香燒金,只有製造更多的迷霧而已;一不小心甚至會引發森林大火,森林裡還有無窮無盡的生靈……

六寮溪,小小的,卻是清澈純淨。連流經民家旁的河段也是滿滿游魚,一開始便讓我走走停停,那兩個熱情山友邀我同行,「我先拍一些照片」我婉拒了;美麗的溪,此時此刻,誘惑著我貪婪獨享。

古道前段,為方便在地居民進出,已鋪成柏油路面,但不失其美麗氣味;一個轉彎處,陽光從溪旁台灣桫欏的枝葉間灑進水面,迷人的旋律閃爍,乍隱乍現,我終於忍不住停駐,望著溪裡的魚發呆。好久沒如此注目了。一群台灣馬口魚(Candidia barbata)吸引著我,身上一條長長的黑色縱帶特徵明顯,卻一時想不起牠的名字,在腦炸之前還是問了Google,哈,初老各種感官衰退的現況,務必要習以為常了。牠台語名叫「山鰱仔/suann-liân-á」,台灣特有種。牠上了我一課。我滿滿感恩後,腳步遂輕鬆了起來。

幾許五色鳥的木魚聲遠遠迴盪,兩隻疑似白頭翁的剪影從空中飛掠而過。再也無鳥蹤了。我的望遠鏡有些寂寞,但那種寂寞卻是清朗、遼闊。

就這樣蜿蜒上了一個坡,到了茶亭,這裡是一個高點,剛好是古道的半途,往昔的行旅者、挑夫都會在此歇腳;這是在地居民集資興建的,而後隨著古道沒落而荒廢、傾倒,2004年參管處重建,當成歷史記憶空間紀念,奉茶舊慣就成了絕響。20年後的我,也在此歇腳,以咖啡代茶奉祀自己的初心,只是當時重建的茶亭也已然傾圮毀壞,現狀是個簡陋的鐵皮蓋,原本斑駁的水泥支柱,變成了克難座椅,哈,這也是一種懷古、一種紀念。

茶亭旁,也有個聚落,只是沒半點人煙,怪哉,那日所經之民家或田園,都是如此,本想或許有機會與鄉人彼此寒暄一番。一隻黑狗,突然對我猛吠幾聲,我跟牠打聲招呼便輕輕走過。

再往前,可接藤坪步道,我選擇右切,那是通往七星神木的山徑,山的氛圍更加濃郁了;柏油路面轉而變成石階與天然土石,然後越過六寮溪小支流,右側有繫滿登山布條的小徑,那是登六寮山之路。我直行,攀上木梯後,七星神木便出現眼前。那是棵子母樟樹,樹根相連,有七根大枝幹分叉,只是有幾根斷折,枝葉變得稀疏,那神木該有的相貌與靈氣失色不少;但你知道的,在台灣凡大樹都會被當神奉祀,這棵也不例外,樹根處也有香案擺設,香煙還正裊裊氤氳著。我登上平台,往樹冠處凝望,高高的天,仍高不可測;這姿態是我的敬意。

告別神木,又接上產道,有民家,仍無人語聲響;終於有輛機車擦身而過,是在地的農婦,我隨即微笑點頭致意。沒多久,又轉入樹林,指標是1900公尺處,這裡到獅山古道交接的七星亭,其實才是古道的菁華所在,原始山林小徑,短短的600公尺,足夠回味過往漫漫長長的歷史了。

走路旅行,迷人的地方與意義,不是你走過哪些路,而是哪些路走進你心底。若都只是擦身而過,那走過千山萬山又如何?寫作也是,我早就漸漸告別獎牌與虛名的累積,漸漸回到寫作本質的思索。追求速度、數量與口腹之慾,已非這年歲的心境。至於台語文運動,當然也希冀在創作為本的基礎上能同步盡一分心力;畢竟若大環境惡化了,我寂寞的詩必定更加寂寞。

我沉迷在茂密的樹林裡,刻意將腳步放慢,我發現一株高大的九芎,光滑的樹皮在群樹中顯得格外醒目;一片山棕的扇葉,揭開了不一樣造型的天空,遠處迷濛縹緲,此時才發現雲霧早已又驅逐了陽光,佔領了山。地上一些新鮮的落葉,有黃有紅,我努力辨識,還是無解。紅的直覺是杜英、白桕,近看又不是;只有那酸藤是可確認的;至於那黃葉,根本無從想起……啊,秋冬之際,山林裡各種鮮麗的色彩,都是一種撫慰;即便不知名,也能陶醉其間。

突然間,一位山友從後面經過,好奇地看著蹲在地上拍照的我,「樹葉啊!」他以為我在拍什麼奇特之物,笑笑往前走,頭也沒回。是啊,只是樹葉,但許多生靈的魂魄都在裡面流轉啊……

不久,便聽見疑似山羌的叫聲,我不敢確認,聲音的記憶,於我更是肉腳。時而在寂靜密林中又重複出現,應可確認是野生動物的聲音。這像個美麗的點綴與音符,讓山林更有層次。上次來走獅山古道,還未到萬佛庵,便遇見兩隻山羌從溪谷方向穿越而上,而溪谷那方就是六寮古道,兩條古道間是天然林,因此可以肯定這是山羌的活動區域。早上一來,便想著或許會再與牠不期而遇,運氣會再度降臨嗎?

我走走停停,東張西望,密林還是密林,任何風吹草動,常讓我空歡一場。最後抵達七星亭,這是官定的古道終點,還是不見蹤跡。但,這種愉悅的想望,在我心裡已鋪成另一條路,亦步亦趨,跟著腳步延伸,沒有終點。

我在此野餐,望著朦朧遠山,又陷入沉思。餐後,時間尚充裕,便從萬佛庵步道下切溪谷,又繞回到六寮古道前段探索。途中,誰知,那神秘的叫聲又出現了,一個恍神,一隻山羌矯健神速穿越而過,一秒不到的身影,拯救了我一路的狐疑。啊!這也是一種沉迷嗎?

這路陡峭難走,雖短短145公尺,我小腿開始微微抖顫,到了盡頭,已癱軟在石階之上,無疑,這是療傷時日養尊處優的後果。我也不願意啊。

坐定後,在石階縫隙赫然發現一株小小的草花,自在悠閒佇立著;那是黃鵪菜,我以它的視角回頭仰望高聳的來時路,小小的鮮麗,頃刻,卻泉湧而出無盡的歡喜……

 

(2024/11/18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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