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香＞

若有人問我

春風，beh吹去佗位？

我kan-na會當輕聲細說

報伊看

六重溪ê溪水

當然，咱

人生，永遠teh祈求

一路，平安順序

咱定著嘛知

性命，有長有短

天公伯仔ê主意

咱bē怨慼

目屎，kā流hōo焦

一滴，都bē hōo拍損去

花，hōo開kah上媠

一分一秒

攏確認，傷心ê記持

也有芳味，tòo開

若有人問我

神，是tī佗位？

我kan-na

想beh吐一喙大氣

應伊

山，是神

溪是神，規片樹林

逐片樹葉仔，攏是神

攏是佛祖，攏是阮ê歡喜

kah苦楚......

我勻勻仔行

汗，自在，滴落塗

你定著毋知，每一滴

攏是覺悟

若有人問我

這條路，彎彎斡斡

是beh迵去佗？

凊彩啦！逐步跤跡

若有注神，神

就蹛tī咱ê心

無，世間，嘻嘩閃爍

逃亡，是無了時

若有人問你

我是beh去佗位？

你免講我beh去碧雲寺

恬恬擔頭，報伊看

遠遠ê天......

#台南白河 2023/4/17

香路古道：Hiunn-lōo-kóo-tō，相傳1884年，碧雲寺佛祖避兵禍出逃東山碧軒寺之路。東山迎佛祖活動，與此路線不同，為新香路。今為連絡六溪部落與關仔嶺碧雲寺健行步道。

慼：tsheh，厭惡。

tòo：暈染。

斡：uat，轉彎。

迵：thàng，通往。

蹛：tuà，住。

<心靈的梵唱>

   在歷史記憶裡緬懷、優遊，是美麗的心靈活動。許多因緣際會，讓我就這樣自然而然走上這條古道。

   我從沒跟廟團進香過，此路，應是我有記憶來最接近民俗宗教的行旅，算是另類的朝聖之路。只是，我有我的科儀，不拿香跟拜，追流行。因我看見現今的宮廟活動，靈修靜心的精神信仰已弱化，演變成噪音與空污交織的環保問題，甚至背後有複雜的政治派系糾葛著。我家旁邊剛好有座大廟，居家陋巷也經常煙霧迷漫。鼻子與耳朵不跟也得跟，被麥克風、鞭炮、金紙強迫中獎，在民主自由的國度，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是神的慈悲與善念。

   我當然相信神。我的神可以是佛祖媽祖、是上帝耶穌、是山、是海、是蟲魚鳥獸、是潺潺的溪流、是每片隨風飄搖的樹葉，或者風本身……我的神無所不在，有千萬化身，只要心存善念、虔敬修行，神便在那當下，存在。

   我敬畏那股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是啊，在山林裡，一步一步踏實慢走，是我此時此刻的修行。裸露的峭壁、氣若游絲的六重溪、低海拔的次生林，與一些熟識的鳥……這些，不管是形還是聲，都是我心靈深底的梵唱。現在老花眼了，卻反而比年輕時看得透澈澄清。

   最初讓我動心起念要來走一趟碧雲寺的，不是溫泉，而是台語老歌〈關仔嶺之戀〉。而後爬梳資料，發現有條傳奇的香路古道──1844年間，為避戰禍兵燹，寺僧帶著開基觀音佛祖神像，順著這山徑出逃至東山的碧軒寺。而後每年舊曆12月23日，東山人徒步護送佛祖回碧雲寺過年；正月初10，再下山返回碧軒寺，並在東山、白河街庄展開遶境活動。此「東山碧軒寺迎佛祖」，是官訂國家重要民俗資產。

   但目前的香路，已非我走的古道。這反而讓我更珍惜，一路的顛簸坎坷；因那崎嶇步履，更接近宗教的本質。

   那天一大早，我從六溪端進入，入口前立了一個警告牌，要山友自評風險注意安危。果然，走沒多久，就進入荒煙蔓草，隨即遇見崩塌階梯；坡，陡，有些後悔沒帶登山杖與護膝，幾經猶豫，還是向前直上。還好，幾十公尺而已。也慶幸，為避開不穩定天氣，行程提早一天，艷陽高照；若是雨天，這坡地必濕滑危險，恐怕就要撤退折返。

   穿越一片竹林，傳說中幾近70度的拉繩攀岩出現了。還好不長，一二十公尺而已，只要不長，我都可以緩慢抵禦。上去後，便是緩坡前進，其間雖有小起伏，與腐朽的木橋，算是一路安適自在，山林美妙的氛圍乍現。我刻意放慢腳步，一步一步用心感知，大自然的訊息。先前溪畔一隻翠鳥飛掠而過後，山紅頭、黑枕藍鶲、小彎嘴畫眉也出來了；拱形木橋上，也傳來頭烏線的鳴聲；更有一隻翠翼鳩以高速直衝穿越步道，那閃亮的綠，常令我讚嘆；悠閒的大冠鷲，不時空中盤旋，銳利的眼，似乎對地上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哈，我當然也屬於牠逡巡統御的子民。

   愉悅之餘，總有些憂心浮現──是啊，入侵種白腰鵲鴝，沿途出現的頻率高到嚇人。不用想也知，這是生態災難的某種警示，那種動人悅耳鬼魅般的歌聲……

   這入侵，並非物種本身，是人的意念之故。但人也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包含他的是非善惡；以此觀之，一切因緣聚散，似乎沒有不自然的運行。那，我的憂心，從何而來？

   慢慢走著想著，爾偶抬頭望望遼闊的天空。那映入眼簾的高大喬木，除了原生的山黃麻與樟樹外，最多的是外來種柚木，此時正是枯木期，枝梢掛著一些乾癟的果實，特大落葉鋪滿地面，沿路我就這樣窸窸窣窣前進，你知道的，我喜歡腳踩在落葉那種的感覺，像是傾聽自己心靈的鼓聲，但此刻，卻不知應歡喜還是憂傷？

   柚木之後，我看見正長滿新葉翠綠的雨豆樹，高大到令我動容，彷彿保護傘般將天空撐開，一股無以名狀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一些植株，尚未蛻變，掛滿乾涸的豆莢，本以為是枯葉，用望遠鏡一看才恍然大悟。然而，它也是外來種。

   無疑，心情是有些跌宕起落，但只要維持波浪般的柔軟與節奏，就是一種寧靜。寧靜，不是一片死寂。

   步道盡頭，再一道拉繩攀岩，我已駕輕就熟。上去就是產業道路了，再步行1公里，便到了火山碧雲寺。由於艷陽高照，我已汗流浹背。虔敬地入古廟巡了一回後，停駐在廟前廣場遠眺、遐想，〈關仔嶺之戀〉的情境。迷濛的薄霧，可能是空污塵霾，綿延而去的，仍是迷濛。

   樹下小坐片刻後，便順著原路返回六溪部落；我再進去瞻仰大武壠派社的公廨，一個與漢人完全不同的信仰世界於焉展開，眼前鋪陳的是，一條比香路更顛簸坎坷的道路，這段族群遷移的血淚史，誰來追尋、朝聖……

   我心底，又泛起細細波浪。

（陳胤/2023/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