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要幫我抓龍的，是眼前這個七、八十歲的盲眼阿婆？」

和太太在義大世界逛了一整天的Mall、搭完摩天輪，晚上快十點，提
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及贈品，拖著疲累卻滿足的步伐，準備回飯店洗
澡睡覺時，看到一樓轉角有個視障按摩站，就央請太太等我一下，決
定按摩個十分鐘，舒通一下筋骨。

沒想到，老闆指派幫我按摩的，是一個瘦小孱弱、有點風燭殘年的歐
巴桑，害我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一方面覺得有點慚愧，竟然讓足以當我阿嬤的老人家按摩；但若不給
她按，她可能收入因此減少；我更不好拿錢施捨她，恐汙辱人家的職
業。另一方面，我又懷疑，她年紀這麼大了，真的有力氣按嗎？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趴在按摩專用椅上，讓她按摩肩頸。

「歐巴桑，妳抓龍抓足久了喔？」

「妳猜，我抓龍抓多久了？」

「三四十年有了吧？」我猜想。

「我從十七歲就開始抓龍了！」她手指逐一摸索出我頸肩的穴道，輕
輕一按，力道卻超乎我想像扎實。「而我今年已七十一了，你算算看
，我做了幾年了。」

「哇，五十四年了耶。」我不禁感嘆，難怪她按摩那麼到位，按沒幾
下，就知道是箇中高手，不容小覷。如同白髮少林高僧，一出拳，就
知身手非凡。

阿婆說，她七歲時出麻疹發高燒，把視神經給燒壞了，從此「青瞑」
，國小沒讀完，就待在農家，起初天天以淚洗面，等習慣黑暗的世界
，就開始幫忙養雞養鴨，做一些簡單的農事。等稍微再長大一點，開
始學按摩，十七歲出道至今，「我按過的人，恐怕有百萬人吧？」

她瘦骨嶙峋的十隻手指，按過一百萬人的肩頸，人體筋骨的結構、穴
道的位置、按摩力道的大小，早就瞭如指掌，難怪按起來那麼通體暢
快，感覺前所未有。

她說，兩個女兒四十幾歲，早已嫁人，老么是男孩，三十好幾還不娶
，是養得起她，但她老公「要呷不討賺」，兒子要養兩老，她怕增加
他的負擔，每天下午還是到義大世界這邊來賺點零用錢。

按摩站的老闆說，這邊是他女兒要他經營的。女兒當選過台灣小姐，
現在南部報紙的消費線記者，很有愛心，慫恿他以月租三萬多元在豪
華的義大世界經營按摩站。他每天下午開車到高雄市載四五個盲人到
這邊按摩，深夜再載回去。

「每個月的收支，勉強可以打平，但若扣掉油錢，有時就倒虧了。」
老闆表示：「不過女兒說，反正虧也沒虧多少，就當作志工，幫幫這
些老人家討生活吧！」

我不由得佩服這台灣小姐。

老太太說，她廿幾歲時，爸爸的朋友介紹一個男人給她，她原本沒意
思，覺得嫁給明眼人，對方不會疼惜，但這年輕人不知怎的就是看中
她，三不五時向她爸爸獻殷勤，她最後還是嫁了。

沒想到老公游手好閒，雖然也做過總鋪師、賣過自助餐，但頭路總是
做不久，到頭來還要仰賴青瞑老婆賺錢養他。

我不禁嘆口氣。要命的是，這老公身體糟，先是車禍撞斷腿，後來又
中風，全身不能動。「都是靠我每天幫他全身按摩，按了八個月，他
才可以動，現在垃圾車來，他還可以幫我倒垃圾了。」

阿婆說，剛中風時，要常按頭部，讓腦的血液流通，四肢也都要按，
活路筋骨、肌肉不致萎縮，按久了，身體就會動。她有個人客也是中
風，每天花九百元讓她按摩三次，最後也是大有起色。

她按完肩頸，緊接著按摩我眼部四周的穴道，頓時熱流通過，有點想
流淚，按完眼睛好舒服，果真薑還是老的辣呀。

原本只按十分鐘，最後按了快半小時；連一向怕痛的老婆，也被我拉
下去跟著按摩，前兩天落枕的她，經老太太這麼一按，肩痛也舒緩許
多。

若非義大世界離台北太遠，我還真想每天給阿婆按呢！她就像很多底
層的台灣老人一樣，生命易常堅韌，像在石頭夾縫中奮力爬行開出的
花，看似不起眼，卻無比燦爛。

下次若妳到義大世界，當你逛得很累時，請記得到這按摩小站，指名
給老太太按。你不用同情她，因為她比年輕按摩師厲害多了，但不妨
多給她一點小費，讓她有生之年，能造福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