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啜泣,遙遠地
在我體內鑿開一條隧道
今晨我又回到熟悉的黑暗
進入屬於我的那一格蜂巢
等候憂傷滴落如蜂蜜 《隧道》陳黎
如果談戀愛,也像開車一樣,有GPS衛星導航,指引你正確路線,何
時該轉彎,何時停車等紅燈,雖然百轉千迴,最終仍能達到結婚生子
、永不分離的目的地,那該有多好?
但衛星導航的愛情,雖然安全,卻無趣。愛情最迷人、也最惱人處,
就在於「未知」、「冒險」的特質:你不知道何時會愛上什麼樣的人
,而那個人又會因為愛你做出什樣的事、引起你何種反應,然後又反
過頭來影響你們的愛情。You never know.
或許,沒有規則可循,一切都因人而異,才是愛情唯一的規則。否則
每個人都遵照衛星導航談戀愛,最後都功德圓滿、修成正果、都沒人
失戀,這世界豈不太無聊?且缺乏失戀的刺激,很多偉大的文學、藝
術、音樂作品可能就生不出來了,人類與文明的成熟度,恐怕會倒退
幾千年。
更何況,機器也有失靈、故障的一天,照著衛星導航開車,你怎知不
會有天墜崖、撞車或開到墓仔埔?
關於擇偶對象,很多人都說我挑,才至今未婚。但我要的,其實很簡
單,就是找個彼此相愛的人,在郊區買一間還不算太貴的房子,共組
一個溫馨的小家庭,假日可以一起逛街、看電影或到超市買菜回家煮
兩個人的晚餐;偶而可以出國玩,牽手漫步在異國街道;更重要的是
,在你生病和難過時,身邊有個人可以依靠。
但為何,我就是遇不到對的人。難道是因為我這個人的某種特質,導
致戀愛衛星導航由我操作,就會秀斗撞車,讓我每次遇到的,都是像
憶華、柔依這種高難度的女人,注定要一再粉身碎骨?
「做愛後動物感傷。」和憶華酒後投宿遠東飯店、發生一夜情的隔天
清晨,穿好衣服準備離開時,我突然想到一部法國電影的片名。做愛
後,動物感傷,說得真好,一句話就把我此時心境解釋得淋漓盡致。
其實,我很不願意用「一夜情」來形容這次和舊情人迸出的火花,畢
竟當年分手前,我們有過無數溫柔纏綿的夜,只差沒做愛而已。如今
在她離婚後,我也被從未見面的柔依整得半死之際,我們才發生肌膚
之親,一切是如此順其自然,照理說,我是不用有任何愧疚的。
在許多名人住過的五星級飯店套房醒來,發現身旁曾深愛過的女人,
頭枕在你的臂膀,潔白的羽絨被裹著她的裸體,躺在你懷裡抱著你不
放。有什麼比這還幸福的事?你夢想兩人或許可從頭開始,再續前緣
,還有什麼好感傷的?
但我就是沒辦法。儘管沒見面,我和柔依確以男女朋友自居,也投入
相當的感情,雖然我們彼此都提過分手,卻依然藕斷絲連,這時我和
前女友上床,說不感傷,是騙人的。
至於有沒有愧疚,或許有吧!但這愧疚,只會加速我和柔依分手的決
心,「這樣一來,我們就誰也沒虧欠誰了!」
我正在穿上衣時,憶華也醒過來了,她似乎看出我眼裡的猶豫。「你
不要有心理負擔,是我自己決定要和你上床的,否則就像以前一樣,
你再怎麼逼我也沒用。」
「我自己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到這麼複雜。我本來只是因為和柔依
的事悶得要死,剛好妳約我在老地方見面,聊得很愉快,讓我暫時忘
卻種種煩惱,沒想到酒一喝,就有種不顧一切、整個豁出去的衝動─
─」
「你不要自責啦。說老實話,你昨晚真的表現很好、很溫柔喔,讓我
真正體會,原來愛愛,也可以這麼快樂。我的心病,好像一夜間痊癒
了呢。我沒有要你負責,若這時你向我求婚,我反而會很困擾。我壓
根還沒準備好踏入另一段婚姻。」
我突然心生不祥。「有句話,我不知該不問?萬一,我是說萬一喔,
萬一又因為這麼一次,妳又懷孕了,該怎麼辦?」
憶華笑了笑。「你當成在演電影啊?哪有那麼巧的事。而且啊,我比
你還緊張。昨晚結束後,趕緊算了算,剛好是安全期,鬆了一口氣。
更何況,你會不會生,都還不知道呢!」看來,她真的走出來了,竟
然會跟我開這種玩笑,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是我想太多了。我也不希望事情變得這麼複雜。但我希望妳知道,
若真的遇到這種事,我會負責到底的。」
「你會負責到底?」憶華複述我的話。「分手幾年後,見了兩次面,
上了一次床,你對我了解多少?確定又愛上我了嗎?真的願義無反顧
,和我共組家庭撫養小孩?」
「說老實話,我不曉得。」我現在心情很亂,就像開車開到一半,衛
星導航突然在我完全陌生的地方失靈,又找不到路標,我茫然失措,
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若就此和柔依切斷關係,重新和憶華再談一場
實實在在的戀愛,步入紅毯的那端,沒有比這會更好的吧?我還在猶
豫什麼?
「乖,不要急,」憶華沒穿上衣,起床走向我,像哄小孩一樣,一把
抱住我,豐滿的胸部,騷動我找不到出口的欲望。「我們都還年輕,
慢慢來吧!」我低頭摸索著她的唇,又把她推倒在床上。彷彿透過和
真實世界的憶華做愛,才能下定決心和虛擬世界的柔依分手。
過了幾天,我出了車禍,周六下午從家裡騎機車到附近超商買東西時
,在路口被紅燈右轉的計程車撞倒,雖然沒什麼外傷,右手上臂卻被
撞斷骨折,痛得差點昏倒。司機立刻打一一九,把我送到附近的教學
醫院急診。
躺在活動床上,消防隊員問我要不要通知家人。我隻身在北上工作,
家人都在南部,同事又都要工作,能長期照顧我的,只剩「女朋友」
了。
我請消防隊員從我的長褲口袋裡掏出iPhone,用左手蒐尋通訊錄,竟
然撥了柔依的號碼,像要考驗她一樣。「若連我受傷,她都不願來看
我,你就真的該死心了。」我告訴自己的同時,痛恨我為何這麼優柔
寡斷。
電話通了。她發現是我打來的,像絕地逢生,感覺得到一絲喜悅。
「我出車禍了,人在醫院,妳能來看我嗎?」我強忍巨痛,氣若游絲
。
「天啊,你還好吧?有沒有怎樣?」
「右手應該斷了,現在很痛。」我退化成祈求柔依可憐的小孩。
「對不起.....」她哭著說,「雖然我很想去,但我沒辦法─」
「反正,妳就是不願見我,即使我死在路邊也一樣。」我傷心欲絕,
掛斷電話,從通訊錄中刪掉柔依的號碼。然後找到前幾天憶華的來電
,回撥電話給她,她立刻搭計程車趕到醫院,幫忙護士推著床,陪我
照X光、手術、辦好住院手續,一直折騰到深夜,我才被推回病房。
「還好,骨頭沒移位,醫生說只要裹兩個月的石膏就可恢復。」憶華
安慰我。
「謝謝妳大老遠趕過來。」我握著憶華的手,感動得流下淚。
「怎麼哭了?」她疼惜地從包包裡拿出面紙,擦掉我眼角的淚。「這
是我應該做的。若我受傷,想必你也不會見死不救吧?」
我點點頭,淚流不止。在異鄉漂泊多年,內心從未如此渴望有個隨時
可陪侍在身旁的「家人」,而這個人肯定是憶華,絕不會是柔依....
。(請期待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