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即將搭上一架死亡班機，起飛後就會爆炸，只有一
分鐘的時間向親友告別，你最想見誰？向他（她）說什麼話？」

出車禍那天，當被計程車撞倒的那一瞬，某齣日劇的台詞，突然閃過
我心頭。

我不得不老實說，當下我最想見的，是素未謀面的女友柔依；最想和
她說的話，是我還沒放棄妳，依然愛妳。

很傻，對不對？但愛一個人，有時就是這樣，像中邪，被一種「明知
不可為而為之」的執念纏身，至死方休。

還好，這畢竟只是連續劇的台詞，我沒那麼快就到天國報到。被撞倒
後，睜眼發現身上竟然只有輕微擦傷，暗自慶幸時，右上臂突然一陣
刺痛，想舉卻舉不起來，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骨頭恐怕斷成兩截了。

「你只有自己一個人？家人沒來嗎？」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護士這
麼對我說。撞到我的計程車司機馬上挺身，說他會照顧我，直到我的
家人來。

這時，我打的第一通電話，是給柔依。

「我出車禍了，人在醫院，妳能來看我嗎？」我氣若游絲。

「天啊，你還好吧？有沒有怎樣？」

「右手應該斷了，現在很痛。」

「對不起.....」她哭著說，「雖然我很想去，但我沒辦法─」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即使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聽到我出車禍，也通
常會來探病，更何況妳還把我當成男朋友。反正，妳就是不願見我，
即使我死在路邊也一樣！」我傷心欲絕，掛斷電話，從通訊錄中刪掉
柔依的號碼。

然後我改撥電話給最近才重逢的前女友憶華，她立刻趕到醫院，陪我
到深夜，醫生看了Ｘ光片，說我只是簡單骨折，沒有移位，應該不用
手術釘鋼釘，只要裹石膏，休養一兩個月，骨頭就會自動長好。

「免煩惱，打斷手骨顛倒勇啦！」中年醫生用南部口音的台語，如此
安慰我。

我關掉手機，由憶華作陪，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躺了一夜。天亮後，她
叫計程車送我回租處。我看她也應該很累了，問她要不要先在我家睡
一下，她說想先回家洗個澡換個衣服，晚點再來。她在SEVEN幫我買
好早餐及可微波的午餐御便當，就告辭回家。

接下去，我要面對一連串的現實問題：首先，勢必要向公司請一到兩
個月的病假；其次，我現在等於暫時變成半個殘廢，可能連澡都要別
人幫忙洗了，憶華自己也要上班，不可能每天陪我身邊。

讓分手多年、重逢後才見過三次面的「前」女友每天幫我洗澡，更是
說不過去，何況人家也不見得願意。一想到這個，加上打了止痛針的
斷臂仍隱隱作痛，就讓我更煩了。

我打開手機，準備打電話向公司請假。結果顯示從昨晚到現在共有七
十二通來電，都是柔依。我內心有點高興，她畢竟還是擔心我的。

才一開機，她馬上就又打來。我猶豫了一下，在響到第十二聲時接手
機。

「妳不是不想見我、不關心我的死活，幹麼還狂撥電話？」我沒好氣
地說。

她悶不吭聲。「.....你還好吧？還痛不痛？要動手術嗎？」

「還好啦，不用動手術，裹石膏就可以了。」我想了一下，決定把該
說的話說出來。「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不知道妳有什麼苦衷，才遲遲
不願和我見面。妳還不到卅歲，有時間慢慢耗，但我快四十，等不下
去了，是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好吧！」她似乎也下定決心，「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不該耽誤你。
請你好好保重。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比誰還愛你。」然後她掛
斷電話。

「啊~~啊~~」我大喊了一聲。長久以來，我似乎都在期待分手這一刻
，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不再被這段虛無的網戀困擾得夜不成眠。
但真正分手，卻比想像還難過，畢竟她是我已投入相當感情，曾夜夜
朗詩給她聽的女人。

愛一個人，為何可以愛得像我這麼寂寞？

其實，就某個角度來看，對於柔依，我的地位，甚至還比不上她家附
近的超商店員，因為他至少可以天天見到柔依，雙方可能還有說有笑
，我卻無緣見一面。

「看開一點吧！」我告訴自己，「先把骨傷養好再說。」

我打電話給南部的老爸，告訴他我摔斷手臂，請他別擔心，強顏歡笑
說我可以照顧自己，請他不用到台北來看我。沒想到他告訴目前住在
台中姑姑家的阿嬤，阿嬤當成不得了的事，堅持要到台北照顧我這個
「金孫」。

「叫你早點結婚就不要，至少摔斷手骨，還有人照顧。像你現在這樣
，羅漢腳一個人躲在家裡，天氣那麼熱，難不成要一兩個月都不洗身
軀嗎？」

阿嬤晚上趕到台北，一見到我，就劈頭唸了我一頓，然後押我到浴室
，把我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用濕毛巾幫我擦澡。看著她黝黑、滿是皺
紋的手，拿毛巾用力搓著我的背，我感動得濕了眼眶。

「阿嬤，歹勢啦。」我吸著鼻子，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我是家裡最小的男孫，加上又最會讀書，從小最得阿嬤疼，還記得隻
身到台南市讀書時，阿嬤到火車站送行，塞給我一疊千元大鈔，叮嚀
我不能餓著了，多買點書看。就像電影演的，火車啟動後，我手裡緊
握那疊鈔票，感動得直掉淚。

「憨孫，阿嬤講你一下，就哭了喔？」她搖搖頭，笑了笑。

洗完澡，我整個人舒服多了，尤其從小最疼我的阿嬤陪在身邊，空虛
的內心踏實許多。人一旦生病，還真的會退化成小孩，需要人呵護。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起，憶華帶著豬腳麵線來幫我去霉運。阿嬤看到
憶華，像看孫媳婦一樣，從頭到尾打量一番。

「阿嬤，妳好。」憶華用不太標準的台語說。我只簡單介紹，憶華是
我的朋友，昨晚陪我急診。

「多謝妳照顧阮這個金孫。」她緊握著憶華的手，盯著憶華看。

「阿嬤，妳阿ㄋㄟ金金看，人家小姐會歹勢啦！」我糗阿嬤。

「金孫？」憶華聽了笑出來。對著我說，「原來你是阿嬤ㄟ金孫喔，
我以後更不能虧待你了。」

就這樣，我們祖孫三人有說有笑，直到深夜，憶華看到我有阿嬤照顧
，放了心，就先回去。

右手裹石膏，睡覺很難翻身，我輾轉難眠，索性起身用手機上網。還
是忍不住上柔依的部落格。沒想到，她已停格拿掉所有文章，且把我
設黑名單。看樣子，這次她真的是鐵了心，決定從此和我一刀兩斷。

「對不起，你已被列為黑名單，系統將自動重導... 」看著電腦螢幕
秀出的這一行字，我還是感到很沮喪。

我試著撥她的手機，也傳來語音「您所撥的電話號碼，已暫停使用。
」

看來，這次，我們真的要說再見了。

柔依，我該怎麼相信妳？相信從未見過我的妳，比誰都還愛我？

若妳搭上死亡班機，我會是妳最後想看到的人嗎？妳又想告訴我什麼？

（待續，下篇是完結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