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獻給曾失戀或正失戀療傷的女性

周五深夜，新光摩天大樓窗外，底下的忠孝東路，車子仍川流不息。
在她濕濡的眼中，車燈更加朦朧，像一條閃著淚光的河。

雖然早有預感，分手是遲早的事，卻無法忍受，他連當面解釋都省了
，剛剛只用MSN，一句「分手吧！」就連忙下線，手機也關了，她連
反擊、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辦公室只剩她一人。她呆呆望著他MSN離線的訊息，像被剪掉鬍鬚的
貓，眼前陷入黑暗，頓失方向感。已哭了足足一小時的她，氣若游絲
，沒把握待會兒能走回只有她孤單一人的家。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白紙，一遍遍寫上「我愛你」，瘋狂傳真到
一○一，那一層燈還亮著的地方。只有他辦公室的傳真，拒絕不了她
。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李之儀‧卜算子

他們住在台灣及城的兩端，老家在高雄的她，在城西的新光大樓上班
；他則是台北人，辦公室在城東的一○一。兩棟對望的摩天大樓看似
很遠，彷彿一個在河的上游，一個在下游，但坐飛機降落到松山機場
時，卻只有一兩分鐘的距離，感覺很近。

她是普通粉領族，他則是白領菁英，經常加班。熱戀時期，她晚上常
從新光大樓的高處遠眺，癡癡盯著夜燈迷離的一○一，由下而上，一
層一層，一遍一遍數著，找到他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想著他現在做什
麼？是否也像她一樣，正遠眺她這一頭的新光大樓？也正想著她？

通常周五休假前夕最忙，他趕著結清一周的業務，加班到很晚，她就
先搭捷運到市府站，逛逛新光三越及信義誠品，慢慢踱到一○一，在
門前的廣場享受清涼的夜風，等他下班，再相偕到華納威秀吃消夜、
看午夜場電影，他再叫計程車送她回城西的租處，或乾脆留宿他家，
情話綿綿。

她是孝女，每個月都要回高雄探親，到了港都，離他很遠，更無時無
刻不想他，總是不嫌重帶著notebook回家，在周五或周六晚上，和他
msn到半夜方休。搭高鐵回台北路上，思念更加殷切，一到台北火車
站，就迫不及待轉搭捷運到東區找他，看到閃爍的一○一，才又覺得
離他很近。

去年一○一跨年煙火，聽說可能是最後一年舉辦，附近踴入五十萬人
倒數計時，他不想人擠人，她卻千求萬求，巴著他一起看煙火，和她
一起度過卅歲的新年。

當天忠孝東路四段和基隆路封街，人山人海，煙火竄上夜空時，如蟻
群的五十萬人驚呼響徹雲宵，等到煙火散去，人群四處流竄，一團混
亂，車子擠在路上動彈不得，根不叫不到計程車，他就一路陪她走回
忠孝東路一段。

她突然變得感傷，有種「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的感覺。到她家門口，
她問他：「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你明年還會陪我走這
段路嗎？」

他不解，猶豫了一下說：「傻瓜！Sure.Of course！」

當晚，他們在煙火前留影，放在她電腦桌面，成為愛情瞬息萬變如七
彩煙火的最後見證。

不久之後，他開始疏遠她，總是以工作忙為藉口，每次MSN找他，總
是三言兩語，愛理不理。她下班後要去找他，他也推說有事不必。有
兩三次她已走到一○一門口，打手機給他，他連下樓跟她講幾句話都
不願意。

「他八成瞞著妳愛上別人，另結新歡了。」好友勸她問清楚，她遲遲
不肯開口，拒絕相信愛情也有凋落的一天。

轉眼，秋天來了，她各種猜疑的念頭像枯葉一樣多，心情也隨著氣溫
下降，兩人之間的對話少得像溫度計的水銀，全聚在一起。

「就算不忙，也不知道如何與妳溝通！」有次他在MSN如此傷她，她
就知道一切完了。只是沒想到，他連解釋都不想，幾天後就直接在
MSN說分手。

從此，她從新光大樓遙望一○一樓頂的燈塔，彷彿遠眺離地球幾億光
年的恆星，他們兩人之間，已成為外太空的傳說。

聽說中風有三種：發怒、歡笑及哭泣狀，戀愛不也是這樣... 我們一
定屬於第三種...有些人的戀愛談得特別痛苦，哭哭啼啼的。

─田邊聖子‧愛的幻滅

日本小說家遠藤周作曾說：「真正的痛苦是，忍受沒人愛自己。」

從兩個人的世界，回到單身，特別是要熬過卅歲的聖誕節和接下來的
跨年、情人節、生日，讓她這個怕孤單、個性急的牧羊座天天以淚洗
面。

她改不掉壞習慣，還是經常搭捷運到一○一、新光三越、華納威秀那
一帶亂逛，希望能不期而遇。偏偏愈想他，愈看不到，尤其看到地下
鐵車廂內情侶公然打情罵俏，更讓她妒火攻心，想當糾察隊拆散人家。

自覺像一條斷尾的蚯蚓，她正淌著血在地底翻滾，渴望再生。

每次電腦一開機，發現他在MSN線上，卻刻意封鎖她，讓她開始痛恨
MSN，特別是有次他忘了封鎖，她連忙搭上線，卻撞見他的MSN照片擁
著一個比她還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讓她的心如槁木死灰，換成她封鎖
他。

回到單身世界，她起初猛找以前的好友、死黨訴苦，卻發現幾個比較
熟的，都趕在卅歲前結婚了，有的已生了小孩，滿口媽媽經，她好像
變成外星人，打不進她們的圈子。

日復一日，她被迫一個人孤單過日子：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晚場電
影、一個人吃小火鍋、一個人深夜到松青超市購物、一個人走路回家
...。特別是周休二日前夕，要回到只有一個人的家，她更是虛弱，
覺得快倒了，像線鬆掉的傀儡，很想有一雙肩膀讓她靠，讓回家變成
一種期待。

她像太陽底下的冰，就快無聲融化，更可憐的是：沒人在乎她。

害怕寂寞，她開燈睡覺，才發現樓上漏水，天花板霉了一大塊，白漆
脫落，斑斑駁駁。每天望著這一片逐漸擴大的汙點，就好像自己現在
的生活，正一片一片剝蝕，她看著看著，就哭了起來，濡濕棉被
。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算日子改為每兩月為單位，對發票成為她生活
中唯一樂趣。但她發現，她的發票購物單位都是一：早餐麵包一個、
御茶園一瓶、午餐御便當一個、沙拉一盒、中杯拿鐵一杯、晚餐摩斯
漢堡一個、玉米濃湯一杯、超市購物牙刷一隻、牛奶一瓶、隱形眼鏡
藥水一瓶...。

雖然她偶而仍會羨慕，新婚夫婦一起推車，到超市買一堆蔬果雜物的
幸福畫面，但時間畢竟是最好的療傷劑，她已漸漸習慣一個人，及無
愛的生活。

有時休假快結束，她才驚覺一整天，都還沒和人講過半句話，像密封
的罐頭，找不到開罐器。

在台北這個冷漠的城市，不說話，也可以過得很好。超商的東西都有
訂價，毋須向店員問價錢，只要你付錢，他找錢，給發票，日子就可
繼續。

她正快速老化，每天醒來，不期待今天發生快樂的事，一切像昨天。

更要命的是，覺得明天也不過是今天的延續。

上下班擠得水洩不通的地下鐵，她舉目無親，更自覺像個孤魂野鬼。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愛的歌會痛，看
你的信會痛，連沈默也痛...」─梁靜茹‧會呼吸的痛

她愈來愈常看書打發時間，然後自言自語，例如：「我們已長大到很
不隨便快樂的地步了。」

為了早點忘記他，她罰自己，如果不小心說出他的名字、撥他的手機
或看有他的照片，就要存一百元，未料很快就存到幾千元，但若因此
存到一大筆錢出國旅遊，豈不很感傷？

她終究發現，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她像個崇拜圖騰的非洲土人，
靠嗅覺、巫術、奇蹟，在城市各個角落，蒐尋他的蹤跡：穿和他同樣
顏色的西裝、抽同樣的菸、梳同樣的頭髮... 的男人，都會讓她想到
他；他們一起走過的路、喝過的咖啡廳、買過禮物的店、看過的電影
院，都會不經意提醒他的存在，會突然想念到連呼吸都讓她心痛。

「我不能待在台灣，一定要出一趟國，遠走高飛才行！」

她於是在深秋時分，決定獨自跟團到希臘愛琴海散心十天。飛機在周
五晚上起飛，她早上就把行李打包好了，中午用A4白紙，用簽字筆寫
了「我不恨你了！」大大五個字，傳真給他，當作一種解脫。

然候拖著笨重的行李，搭捷運到錢櫃敦南店，決定唱個一小時的KTV
，再搭車到桃園機場。

分手後，敢一個人旅遊，和一個人唱KTV，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那天下午，她叫了兩瓶啤酒，狂唱梁靜茹的療傷系情歌，從早期的勇
氣、分手快樂，到最近「會呼吸的痛」：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愛的歌會痛，看
你的信會痛，連沈默也痛。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
動，後悔不貼心會痛，恨不懂你會痛，想見不能見最痛... 」

然後，她一個人哭倒在KTV的沙發上，一直哭到心裡舒服多了，終於
可以重新出發....。

後記：我開部落格快滿一年了，一向懶得玩電腦的我，當初是為了把

以前失戀時寫的舊作及喜歡的詩找地方發表，後來愈寫愈多，不斷有

人告訴他們的故事請我寫出來，我也因此發現幾個專門在療傷的部落

格，卻發現以女性居多，這一篇也是引用格友廣島之戀裡面男女主角

分別在新光大樓和一○一上班的意象，純粹嘗試用女性的角度來寫失

戀，可和我另一篇《很愛很愛你》http://blog.udn.com/hung49/1940373

男性的角度對比，要一個人熬過失戀之痛很不易，希望療傷中的格友

相互鼓勵，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