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一家婚紗店前。

七月。午后烈日，惡狠狠的，從身後曬進騎樓，照在他的後腦，記憶
像被放進火熱的鍋子，正呲呲地冒煙。

玻璃櫥窗內，陽光沖印出一張放大的新人照。新娘有著標準的瓜子臉
，鑲著一對像綠寶石的大眼；新郎是個白淨、帥氣、書生型的男人，
兩個人很登對。

他萬萬沒料到，多年之後，他們會用這種方式，在街角重逢。

「妳到底還是結了婚。」他自言自語，內心有點刺痛，往事重現。

她直到分手那一夜，才說出深藏心中的秘密，但為時已晚，他們情感
已無可挽回。

他開始發現不對勁，是在一個下大雨的冬夜。像一般戀人，平時再忙
，即使沒見面，他也會打電話和她聊聊天，但那晚她到凌晨，手機還
打不通，也沒回家，他擔心她雨中騎車返家出意外，徹夜未眠，焦慮
到打電話給一一九，問有無送她急救的案例，還好沒她的名字。

直到上午，她聽到他的手機留言，才打電話向他抱歉，說她因為下班
後很累，到女子三溫暖泡澡，手機放在置物櫃，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發現來電。

他太過緊張了，發現她沒事，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數落她幾句，她連
聲說對不起，要他別多心，偶而放她自由。

她是那種有事會悶在心裡的人，有時壓力大到某個程度，電影看到一
半會突然恍神哭出來；半夜失眠，莫名其妙掉淚，更是常有的事。

後來，他才知道她高中得過憂鬱症，斷斷續續服藥，病情時好時壞，
也因此她雖然長得很漂亮，大學四年沒交過男朋友。

他們相遇時，她的憂鬱症已好轉，但為求內心平靜，她休假常到行天
宮、龍山寺等廟裡拜拜，他陪她去過好幾次，當時只覺得這女孩很特
殊，那麼愛逛廟，有點罕見；他周遭的女孩，不乏每周上教堂禱告的
教徒，上廟拜拜的，她是第一個。

過了不久，她突然要求分手，還是一樣悶，不講清理由，只說個性不
合。他像小孩般纏著她，某夜約她到一家廿四小時的咖啡館說清楚。

「你還記得，下大雨的那晚，我為什麼躲起來嗎？因為我發現，我『
那個』已晚了一個月沒來，我擔心懷孕，怕告訴你，你會逼我結婚。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不想結婚。」

「天啊？後來呢？懷孕了嗎？」

「還好沒有。否則我會瘋掉，我不想─我不想.....再墮胎了。」

接下去，她說出深藏心中的秘密。她高三聯考那年，認識了同校的男
友，某次到他家玩，半推半就發生關係，沒想到懷孕了，雙方家長見
面討論怎麼善後。

她爸把她男友及對方家長罵破頭，最後找認識的醫生幫女兒墮胎。她
痛不欲生，得了憂鬱症，聯考落榜，休息了一年，重考上中部一所私
立大學，首次離家租居，畢業後才回台北工作。她喜歡到廟裡拜拜，
是因為愧對那個被拿掉的小生命，想求心安。她沒辦法，觀念就是那
麼傳統。

她說出這段往事，他就知道，他們之間完了。

「唉，我要是知道妳有過這段經歷，一定會更加愛惜妳─」

「太遲了...這純粹是我自己的問題，和你無關。」

他們就這樣分手了。幾年來，雖然死黨不斷幫他介紹女朋友，他都看
不上眼，一直單身。

沒想到，多年後，在街角的婚紗店，看到她的結婚照。他內心隱隱作
痛。

「唉，人總是會變的，希望妳已找到幸福。」他只能勉強淡然處之。

又過了一年。

某一天，他搭一名女性友人的便車，對方大她好幾歲，曾有過一段破
碎婚姻，對人生更釋然。他告訴她和前女友的往事，她一副稀鬆平常
的口吻：

「這就是人生。交往不保證結婚；結婚不保證終生廝守；即使分手或
離婚，也可能再相遇、結婚。人永遠在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鐘，
會發生何事？」

過了不久，他們在朋友的婚禮重逢，被安排在同一桌，他發現她的老
公沒來。打聽後才知道她結婚一兩年，就又離婚了，因為老公劈腿。

幸福，好像總與她背道而馳。他的憐惜油然而生。

他這才領悟，他最愛的，還是她，於是鼓起勇氣，重新追求她。又受
傷了一次的她，不敢輕易再接受他的情感，兩人只是偶而約見面、聊
聊天，若即落離。

一個夏日周末，他約她到龍山寺拜拜，那兒還是一樣熱鬧，煙霧繚繞
、市聲鼎沸，人群中擠著剛開放來台的許多大陸觀光客，嗓門特大。

他們拜過前殿的幾尊菩薩，再逛到後殿，在月老廟之前停下來。他雙
手合十，唸唸有詞，虔誠地祈禱，然後擲筊，連續三個聖筊，求到一
條姻緣線。

他告訴她，分手後，他來過龍山寺，除了祈求她平安幸福，還到過月
老廟許願，希望能重逢再續前緣。

「我是來還願的。」他拿起姻緣線，綁在她的手腕。

這時的她，眼眶早已泛滿淚水。

後記：這是日前深夜一群友人到貓空喝茶時，一名即將結婚的女孩給

我的靈感，雖然寫到最後，劇情早已脫離她的故事，但最後還願的畫

面倒是真實的，謹祝福天下的新人，緣分得來不易，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