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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師 Part 1 (35)
2009/08/16 19:25:56瀏覽453|回應0|推薦0

1.11

最近吹拂過保留區的風總是挾帶著細微的竊竊私語,即使是像西維跟波普這樣的孩子,都感受到了。聽說,族長家裡來了個精靈。是高地精靈,從蒙頓來的。而且還是貴族呢。你看他穿的絲質長袍,如淺海般湛藍,合身服貼,袖口寬敞;那是不用做事的貴族精靈才能穿這種衣服。據說他皮膚白晰,淺棕色長髮總是披在背後;當然,他又不用爬樹採果,彎腰栽種作物。他來族長家做什麼?一個來自蒙頓的高地精靈,到這個保留區做什麼?保留區內的野精靈要經過允許才可外出,同樣地,保留區外的高地精靈,也要經過允許才能進入這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發生了嗎?將要發生了嗎?

不管在哪裡,西維跟波普總是能聽到那一串串如風如雨的問句,靜悄悄圍繞著族長家的客人展開;剛開始時不過是道微風,繞著那位神秘客人旋轉,接著長成一股小小的龍捲風,捲起樹葉、泥土、草屑,也捲起人們的疑慮、猜忌跟好奇。對西維跟波普這樣的孩子來說,高地精靈客人的出現,是好奇心大過恐懼憂慮,因為他們都還真正未近距離接觸過任何高地精靈,更何況是個貴族;如果他真的一如傳聞是個貴族。可是西維也敏感地從父母親和周遭大人臉上看見憂愁與焦慮,因為這情況太不尋常了。會進入保留區的精靈貴族,多半是保留區的監察官;但雖說是監察官,一年也不過來個一次,就算進入保留區,也只是在族長家附近走走,不過半天就離開。蒙頓的高地精靈厭惡野精靈,把他們看得像某種動物一樣,而族長不過是這個大型動物保留區的管理員,他們只要跟管理員確認就好,沒必要一一察看動物的狀況,那不是他們的工作。如果監察官只是一年來一趟,沒有其餘高地精靈進入保留區,那就表示接下來一年應該平安無事;可剛剛進入夏季時,保留區內卻出現了一個不是監察官的高地精靈。這代表什麼?

奎克斯氏族是不是要採取什麼行動?他們又要對我們做什麼?他們把我們等同於智能不高的地精跟獸人,我們也逆來順受,願意待在保留區內,只在特定季節離開。是的,至少留在這裡有土地可以栽種收成,不必像以前一樣得偷偷摸摸進到高地精靈的田地撿拾收成後留下來的次等穫物。不必被追趕、虐待、毆打、辱罵,不必餐風露宿,不必有一餐沒一餐地餓肚子,死產跟病死機率降低,賣孩子的人家也減少,我們願意以失去自由換來生活的安定,你們還要我們做什麼?還要對我們做什麼?

好奇與憂愁同時在保留區的空氣內蔓延開,一如夏季蒸蒸陽光下的草坪,散發出一種灼熱而焦躁的氣味。西維站在草地上,動動鼻子,嗅聞夏天的來臨。真的很像。進入夏季後,波普還是很沮喪,因為他們栽種的金盞花種子完全沒有發芽的跡象,草地仍是綠油油一片,不見任何苗芽伸長,開出嫩葉,一如其他在炎熱時盡情吸收陽光能量快速生長的植物。我們回去了啦,波普,好熱喔,西維說,媽媽還要我們回家幫忙曬衣服跟被子。波普蹲在草地上,動也不動;陽光落在她暗色髮的頭頂上,一根根細毛在亮澄空氣中跳躍,好似半透明的微管。西維有一種錯覺,總覺得姊姊似乎要從頭髮開始,漸次往下,全身變得透明了。她忽覺有點不安,走上前彎腰,一手搭在波普的肩膀上。波普,回去了啦。

波普沒有馬上回身,只是緩慢地抬起頭,緩慢地站起來,慢得一點都不像是刻意,而是因為她周遭的時間流動比較慢。回去吧,波普說。回頭望著妹妹的眼神,一如往常清澄堅毅,卻多了一種空洞,隱含在最深處的眼眶裡,就連當時的西維也察覺不到。嗯,西維點頭,兩人背過長不出花的草地,走上通往家的小路。沒關係啦,我聽說,今年的作物生長也不太好,田裡抽芽的種子不多,爸爸說可能是因為氣候的關係。不覺得今年有點熱嗎?西維試圖安慰波普,把從大人那兒聽來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雖然她明白這些事情波普也知道,但藉著不斷重複述說,彷彿就可以讓事情成真。對,就是這樣,是氣候的關係,只是因為這樣,花才會長不出來。禱告沒有用,是因為天神決定要這麼做,所以沒關係,波普,沒有關係,明年會開花,馬卓娜會回來,我們也會得救。沒關係。沒關係。

波普一路沉默,低垂著頭。西維見她沒反應,也不再開口。兩人走在陽光遍灑的小路上,涼鞋踩著小徑間叢生的雜草,西維感覺葉子刺進涼鞋邊緣,有點癢癢的。她邊注意腳步,一邊斜眼偷覷身旁始終無言的波普。波普比她高了約半個頭,而且從進入夏季之後,就持續在抽高中。前幾天因為波普長袍的下擺太短了,媽媽不得不裁剪自己的舊衣服,幫她做了件新的,西維才察覺到比自己大了約兩個年歲,即將脫離幼成年期的波普,正以她難以望其項背的速度不斷生長。不久波普就要比自己高大很多,像庫卡布拉家的卡羅伯一樣,短短一個夏季突然抽高,原本如幼童般圓滾滾的臉頰也變得有稜有角,完全像個已成年的男性精靈。而西維總覺得波普的下顎在最近變得比較尖細,臉龐線條依然柔和,卻消瘦了點。她微微低頭走著,長髮綁在腦後,盪在後頸上。那頸子柔白細長,纖細著毛髮映著陽光,宛如蒸蒸上升的金色煙霧。她怎麼沒注意到波普的頸子線條變得這麼柔細、美麗,這麼有女人味?而自己還要再過多久才能變得跟波普一樣?西維有時會想像自己長大後是什麼樣子,有時卻又覺得,或許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長大。但是,真是奇怪,她想,望著靜靜置於頭頂的太陽。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只要時間到了,就會出現該有的變化。今年氣候不佳,進入夏季後雨水不增反減,導致種子不發芽,草木不開花;一如她們在夏季初期種下的金盞花。但波普和自己卻一直在長大,無法停止。為什麼,西維尋思,為什麼我們的時間不能和花草植物一樣停止呢?

拉力克司。波普突然喃喃說了一句。拉力克司?在哪裡?他在哪裡?西維一聽猛地抬頭,四處張望。前方彎曲的小徑間,可以看到草叢在微微顫動。波普,拉力克司怎麼了?波譜一手指向前,我剛剛看到他在那兒,偷偷摸摸地四處張望,然後一溜煙跑進草叢間。他去那裡作什麼?兩姊妹對望一眼,隨即了然。小徑彎道過後,有一條岔路,正好可通往族長家的後院。拉力克司,普路悠家的搗蛋鬼,偷偷摸摸要往族長家去作什麼?想當然只有一個目的。波普和西維頓時忘了母親的叮嚀交代,抑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模仿拉力克司,偷偷撥開草叢,溜進族長家的後院。草叢很高,正好可以掩蓋如西維那般高度的孩子,波普的話就稍微蹲低身姿。兩人將手指穿過綠色草幕,細長的葉子互相撞擊,發出窸窣輕吟。每撥開一點,眼前就出現一條青翠的隧道,但僅只能看見一部的距離,隧道之後有什麼,卻全然不知。兩人放輕腳步,放慢動作,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進,不久終於可以看到族長家的後院;後院沒有圍籬,一如這一帶所有的房舍,彼此之間是沒有界限的,和田地之間也是相互交雜。族長家的庭院草地經過稍微修剪,因此雜草是腳踝的高度,間或種了幾棵櫻樹和梨樹,茂密的葉叢油量閃耀。西維和波普不敢貿然進入,就隱身在邊緣的長草叢後,微微撥開一點視線,探頭張望。

妳瞧,波普伸出手指,拉力克司在那裡。由於兩人之間隔著雜草,西維得瞇眼細瞧才知道波普指的是什麼方向。她指的是靠近族長房舍後方附近的一棵櫻樹。高大的樹叢底端,隱約有雙穿著涼鞋的腳在那兒搖晃著。啊,西維不禁發出低叫,拉力克司爬上去了。他在作什麼?還用說嗎?攀在那棵櫻樹上,可以透過窗戶看見屋子裡的狀況。西維點頭。原來如此。這確實是每個孩子都會知道的事;孩子就是會以不同於大人的視野,知道該站在什麼位置才能看得清楚,又不會被發現。櫻樹頂上顫動了一下,拉力克司的腳不見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西維發出羨慕的語氣,如果真的可以看到那個人就好了。波普沒有應答,西維不禁轉臉看向姊姊;她的側臉半隱在如細簾的草叢後,雙眼專注,深思。波普的臉彷如被一道簾幕遮住,只露出雙眼;而那眼睛,在西維看來,彷如已經跟身邊的大人一樣,被歲月和困頓煙燻過,散發一股憂愁與無奈的氣息。波普真的是個大人了,她不禁這樣想。西維想開口說些什麼;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覺得如果自己不在此時發聲,把就要往成年的路上走去的波普喚回頭,兩人就會從此漸行漸遠。但正要開口時,波普突然壓低嗓子說道,妳看。

族長家的後門打開了,有個瘦高身影從那兒走出來。西維總覺得櫻樹似乎顫抖了下。那影子從門旁的陰影中浮現,彷彿一張淡薄的灰紙從其中透出來,逐漸具體成形。櫻樹斑駁的黯影落在那人身上,穿透樹枝的陽光一點一點地,呈現閃耀光澤,映照他身上的長袍。啊,是藍色的。西維不禁在嘴裡喃喃自語。隨著那個人逐漸走入庭院中,波普和西維也蹲低身子,隱藏自己;櫻樹上又毫無動靜。確實像大家說的一樣,西維不禁想,絲質的藍色長袍,柔軟地貼附著人體;穿起來一定很舒服吧。西維長這麼大,從未看過、摸過這種高級材質。他的長髮批散在腦後,像一束蜂蜜般的瀑布。因為有些距離,西維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可以研判他皮膚白晰,臉形細長,帶了些女性氣質。不,或許這貴族出身的高地精靈真的是女性?還是貴族不管男性還是女性都是這個樣子?他走得極慢,好像腳步極為沉重,但胸口高挺,下巴微微揚起,走路時,只見長袍下襬微微晃蕩,不見上半身搖動,是極為特殊的走路姿勢,既優雅,又莊嚴。西維不禁看得入了迷。

那個人走到拉力克司藏身的櫻樹下,身形又沒入陰影裡。他暫時靜止不動,似乎在思考什麼。接著,慢慢地,抬起右手,輕輕擺在粗大的樹幹上。他在做什麼?西維心中滿是疑問,不知不覺秉住了氣息;她同樣沒感覺到身邊波普的呼息,想必姊姊也跟自己一樣,正凝神想看這位來自外地的尊貴客人想要做什麼吧。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望著上方蔭綠枝葉茂密的樹叢;瞬間,櫻樹上發出劇烈的顫動。拉力克司被發現了,西維驚愕地摀住了嘴,方才,他抬頭往上看時,是不是說了什麼?櫻樹又搖晃了下,接著咚地一聲,一個東西從樹上掉下來,伴隨著一聲尖叫。

拉力克司掉下來了。波普說道,不由分說地衝了出去。波普!西維從驚訝中回過神,喊了一聲,接著也跟著衝向前。拉力克司仰躺在草地上哀嚎著,一邊試圖舉起上半身,那個人跪在他身邊,壓住少年的肩膀,試圖要他不要亂動。跑近了,西維才看到拉力克司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孔,和他從長袍底下露出來,小腿部位紅腫的左腿。拉力克司,波普叫道,也在他身邊跪下來。哇啊,好痛,好痛呀,拉力克司哇哇大叫,一邊揮舞四肢拚命掙扎,但一動到左腿部位,又發出悽慘的叫聲。別動,你好好躺著,那個人說,孩子,妳們可以幫我壓住他一下嗎?呃,「孩子」是指我們嗎?西維還疑惑著,波普已經開始動作了,還一邊說道,西維,快一點,妳壓住另一邊。嗯,喔,好。西維繞過去,壓住拉力克司的右肩和右手臂。哇,嗚哇,痛呀。拉力克司還在鬼吼鬼叫的,而且分明是受傷的人,掙扎力氣還這麼大,像西維這樣的孩子根本就無法完全壓制住,被甩開好幾次。拉力克司你這個笨蛋安靜啦。好痛,好痛,哇。精靈貴族客人不再壓制拉力克司,西維跟波普要制住精力旺盛,不斷鬼叫喊痛的男孩倍感艱辛,西維感覺到汗水從髮際低落到額頭上,流下一道微微搔癢的觸感。午後陽光如此燦爛,甚至到了毒辣的地不;我們在這裡做什麼?西維不禁恍惚地想。

那個人將雙手交疊,放置在拉力克司紅腫的小腿上方,幾乎要碰觸到,卻只是懸浮在上頭,然後,他張開嘴,發出如吟唱般的溫柔聲音。不可思議地,一瞬間,西維甚至覺得空氣改變了。方才還覺得炎熱、焦躁的氣氛,頓時像是下了一陣清涼的雨一般,把所有不安的情緒澆熄,她冷靜了下來。不只是西維,波普也是,還有,原先不斷掙扎的拉力克司的身體也漸漸放鬆。西維不覺被精靈貴族客人所吟唱的歌聲所吸引住,那聲音似乎是在唸誦,也像在唱歌,音韻一如精靈的歌謠,細水長流,少有起伏,但溫婉、細膩,如一條永不枯竭的泉流。她覺得那個人覆在拉力克司小腿上的雙手,不,甚至是他整個人,都是發光。那像是從他體內散發出的某種微光,薄薄一層籠罩住他全身,好似要將他與這個世界切割開來,他的身影也將隨著薄霧般的光暈一同漸漸淡化、蒸散於空氣中。西維忽然有股衝動,想伸手去拉住那個人的衣袖,她擔心這個人再這樣下去,真的會變化成一道光,然後消失。

屋子裡傳出的腳步聲和人聲打破西維的幻境。約莫是其他人聽到聲音趕過來看狀況吧,再定睛一看,精靈貴族客人身上哪裡有光暈,只見他已放開手,用衣袖謹慎地揩拭額上的汗水。族長衝了出來。哦,大人,你們……發生什麼事了?這不是拉力克司嗎?還有西維跟波普。族長大人,那個人說,這孩子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我暫時幫他止痛、收復斷裂的骨頭,但以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裡,接下來要請你們的祭司幫忙治療,固定修復好的骨頭。族長楞了一會兒,隨即恢復正常。是,我明白了。接著喚來幾個人,將拉力克司抬進屋子裡。摔斷腿的男孩不再尖嚷疼痛,因為他已經沉沉睡去,一臉安詳寧適,彷彿正做著什麼好夢。

瞬間,西維發現庭院裡只剩自己跟那個精靈貴族客人。波普呢?她好像跟著族長跟其他人一起進屋去照顧拉力克司了。然後她發現,自己正跟那個人雙目對視。他個子很高,所以西維只能仰首看著他,發現那個人有一雙深邃,如寶石般閃亮的深紫色眼睛。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美的眼睛,在陽光下散發出圓潤、溫文的色澤。客人對她微笑,一如春風和煦。西維有些昏眩地想,從來沒有一個大人對她這樣笑過;野精靈對孩子通常是沒什麼耐心的,對他們來說,能夠成長到可以工作的孩子,才是有用的孩子。

妳叫什麼名字?那個人問。

西維。西維.瓦托。

我的名字是提蘭西亞.艾斯本。妳好,西維。

你……你好。

西維,我們也進屋子裡去吧。外頭太陽烈,妳也想看看那孩子的狀況吧。

嗯……嗯。

他對西維伸出手,西維也毫不遲疑地伸手握住。好寬大、溫暖、柔軟的手。西維,方才另一個孩子是妳的姊妹?嗯,是我姊姊,她叫做波普。還有,那個摔下來的孩子叫做拉力克司,他是普路悠家的搗蛋鬼。普路悠家?就是住在樹林西邊那一頭的人家,你知道嗎?他……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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