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點滴】童言／送妳一程

2019-11-26 06:00聯合報 童言

圖／錢錢

靜坐教堂內左後方的木椅上，凝視神壇中央前遍布鮮花的白棺，傾聽牧師緩緩道來妳八十二個年頭精采的一生；當牧師敘述妳直言不諱、慷慨大方的人格特質時，我溼了眼眶，不禁頷首微笑，追憶相識十三年來的種種。

那是皚皚積雪的挪威四月天。原本準備終身打光棍的老公，驅車領我驀然前往叩門，公公和非元配的妳連忙將人引進客廳，忙亂地取糕點、沖咖啡來招待不速之客。當時我尚不諳挪威文，與曾在瑞士求學的公公用德語侃侃相談，令在美國生活十餘年的妳以英文抗議不知所云，我們方覺失禮，趕緊改說英語。

新婚那年的平安夜，妳不惜讓三位女兒、女婿連同九名外孫闔家團圓的希望落空，專門為「山寨媳婦」我烤了挪威式的豬肋排、肉丸子暨香腸大餐，另備七種傳統糕餅。誠如新人的好運，我舀到並吃了唯一藏在鮮奶油米布丁裡的杏仁粒，獲得小豬杏仁糖特獎。滿綴挪威小國旗的聖誕樹下堆疊一包包精美禮物，妳和公公、我和老公四人圍坐樹旁紛紛拆封，歡笑高呼聲洋溢屋內。

我母親、二姨、外甥初訪挪威的夏天，妳盛情邀約之餘，不忘找妳年齡與我相仿的小女兒及與我外甥差不多歲數的小孫女來作陪，於花園架設一面盡掛氣球的木板，用飛鏢射破球較勁。儘管當日天公不作美，大夥兒卻興致未掃地撐傘嬉戲；迄今，母親依然懷念妳園裡結實纍纍的櫻桃、覆盆子和紅醋栗。

妳七十五歲生日那年，礙於諸多未明的病痛纏身，延緩五月的慶生，卻沒明講，僅簡單探問我們六月底能否出席餐聚。待我和老公抵達現場，發現那是妳女兒、女婿、外孫特別為妳祝壽的家宴；空手的我們感覺甚窘，妳卻爽朗笑說，就是不想收禮，才蓄意隱瞞。

二○一七年對妳極其殘忍。首先是妳定居美國的好友在春天高齡病逝，數月之後則是公公，妳生命中的第二位枕邊人，於秋天壽終正寢。公公辭世那晚，妳、我和老公三人守候其旁，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妳健康欠佳地拖著蹣跚腳步回家；翌日開車載妳處理後事，妳紅著眼述說徹夜未眠地在客廳來回走動；即使子孫成群，喪偶的悲戚還是得獨自承受。

辦完公公的喪禮不到兩年，我竟又坐在相同的教堂裡，聽同一位牧師為妳舉行告別式。這位牧師三十年前為妳和公公主持過婚禮，早已退休的他前年特別為公公重操舊業，於妳也不例外。妳與公公的結合一度造成老公和我無緣謀面婆婆的陰影，十八年來你們仨相繼入土，過去的怨懟亦如雲煙消散。甫從埃及歸來獲悉妳病逝的噩耗，送妳一程，感念妳對我的好，更感謝妳當我的「山寨婆婆」，帶給我和家人美好的回憶。

本文刊登於2019/11/26聯合報家庭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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