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讀1月6日的〈晨光幫幫忙：家有半獸人〉一文，非常認同作者彭顯惠教養兒女的態度，同時也想起母親從小給予我的生活教育。

兒時，奶奶清晨起床後習慣為全家人煮好稀飯放在廚房灶上，母親因而不用早起做飯；但她要求我每晚睡前要整理好書包，備妥要穿的制服和鞋襪，自己起床、吃早餐、上學去。如果忘了帶什麼物品，打電話回家求救也沒用。

我不愛吃冷稀飯配鹹醬菜，寧可花零用錢買豆漿或麵包隨便吃，然後到附近等同學一起走到學校。同學的母親要她吃完早餐才能出門，她討厭的滷蛋滷肉和稀飯香噴噴熱騰騰，總讓在旁等待的我直吞口水；偶爾被問要不要來一碗，自然點頭如搗蒜。若突然下大雨，這位同學的母親還會專程送傘到學校。相較之下，我認為母親肯定是不夠愛我，才會放牛吃草。

高二時，父親為認識不深的人作保，導致債務纏身。母親直接表態自顧不暇的立場，要我自立自強。考完大學聯考，我的暑假在百貨公司打工度過；當了大學新鮮人，自知沒有玩樂的餘地，兼家教、端盤子、領獎學金完成課業。畢業後，白天上班晚上兼差，兩份薪水的三分之二交給母親補貼家用或還債。

我當時苦不堪言，非常羨慕出國留學的同學，認為自己很倒楣，埋怨沒有父母可撐腰，一切都要靠自己。後來因緣際會出國工作、求學，婚後定居挪威，在生活不易的異鄉卻如魚得水，方感念母親從小對我「不寵不溺」的堅持，無形中培養了我自主擔當的個性，讓我無論走到哪裡都能適應生存。

記得有位同事，每天中午除了便當，定有一盒切好的水果；有次意外得知，西瓜沒去皮、切成大小適中的塊狀，或是葡萄沒剝皮，她都不知道要怎麼吃。她的母親把她照顧到連水果都沒辦法自己弄來吃，給我莫大的震撼。自此更感謝我那位不完美的母親，給我自行成長的空間。

母親是人，不是神，總有脆弱或沒辦法的時候。無須逞強，適時讓子女了解真正的狀況，反而有助他們知曉世事；不願要求子女分擔家務，再怎麼拮据也寧可苦自己的話，恐怕會發生寓言故事的情節──貧困的母親讓孩子吃雞肉，暗自吸吮雞骨解飢卻被孩子瞧見，還安慰她：「媽媽，等我長大賺錢，您愛吃多少雞骨頭，我都可以買給您吃。」

本文刊登於2018/02/07 聯合報家庭副刊

https://udn.com/news/story/7272/2969459

延伸閱讀：最後一杯咖啡

家庭／晨光幫幫忙：家有半獸人

2018/01/06 06:00:00 聯合報 劉昭儀、彭顯惠

圖／陳佳蕙

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尊重孩子的主體性與自主性、讓白紙一般的孩子透過遊戲學習與發展……這些教養專家至理名言的背後，其實都是媽媽們的斑斑血淚啊！

我常常會想，我的孩子好特別啊！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行我素）、堅持自己的步調與步驟（所以不受控制）、唯有玩樂才是王道（所以跟他們認真就輸了），但是進入學校體制之後，家長珍惜呵護的天賦或個性，卻必須逐漸適應系統化的教學與管理，和常態性的排序與評量，使原本頭角崢嶸、各自精彩的孩子變成單調生產線上的模組化產品，讓人好擔心再也看不見他們本身獨特的面貌！

孩子終究會長大成熟，然後適應禮教的成人世界，只是在這個蛻變的過程中，我們該如何陪伴或引導──或許有幻滅、或許是蟬蛻、或許會痛苦地轉大人……但我起碼想讓孩子還有一點點與真實自我一起安身立命的小確幸。

這個月的「晨光幫幫忙」，我要召喚在宜蘭員山鄉做農婦（第一次種菜就失敗）、賣書也賣蔬菜的老闆娘（遇到算帳就卡關）、賣帽子不賣女兒（才怪）的手作達人，以自然野放風格養育兒子的「闇黑系家長」彭顯惠，請她來分享，如何帶著一顆強心臟與粗神經，守護保育類的半獸人孩子。不管是透過閱讀、遊戲，或是交給天地節氣來餵養，讓我們一起等待孩子渾然天成又令人讚嘆的大躍進吧（搭肩遠目）！

BY昭儀

承認不完美的媽媽跟孩子

每次談育兒我都很心虛，因為我的兒子毛病很多，所以才被稱為半獸人。他現在十一歲，即將滿十二歲，今年要升國一，在幼稚園跟小學期間，常常被懷疑有亞斯伯格症或是過動兒，這點我沒什麼好辯白的，因為我跟先生也不見得正常到哪裡去。

但「惡馬惡人騎」，半獸人在妹妹鳳梨出生後，完全占不到一點便宜，他現在看到鳳梨就想跑，每每被這個幼稚園大班生嗆到只能掉頭離去，我就覺得老天爺是公平的。昭儀姊問我有沒有給孩子念故事，半獸人小的時候我有，但鳳梨就只有大家聽她杜撰故事的份，同樣的父母卻生出兩個性格天差地別的孩子。

自從半獸人讀幼稚園中班後我就不看任何教養書，我自己的小書店「小間書菜」也不進，那種教出四個哈佛生或完美孩子教育法的書，對我來說太困難了；因為我本身就不完美，也認為不需要完美，有缺憾的人生才是讓我一直向前的動力，當我明白這件事已經是半獸人上小學的年紀。

坊間育兒顯學其中之一就是將心比心把自己當幼兒或兒童，但似乎不那麼看重照護者的心理狀態，我常自嘲自己是闇黑系育兒路線，其實只是把照護者的脆弱跟不完美直接表現出來罷了，畢竟爸媽也是人生父母養，不是當了父母心理狀態就強硬如鋼鐵一樣。父母是一種沒有試用期存在的工作，孩子一出生就得馬上進入狀況，雖說在資訊發達的現在，有很多育兒寶典可奉為圭皋，但心裡的種種情緒卻不是說排解就能排解，這點是我親身經歷的歷程。

很多時候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認為讓孩子看到這樣脆弱的一面有什麼不對，對於那種正向加油的言語跟鼓勵，我往往覺得煩躁。我是個有高血壓又有心血管疾病的慢性病人，自從不再強迫自己要做一個他人眼中的「好媽媽」後，不管是身體不舒服或心理不舒服，我都不會在孩子面前掩飾自己，或強裝沒事；因為是人都有撐不住的時候，孩子們不管再小，都是家庭的一份子，如何相互接納不完美的家人，才是我們家一直在努力面對的課題。

當我們變賣掉台中的房子來宜蘭種田，也有老人家認為我們不給孩子留點東西說不過去，然而要留些什麼給孩子才是最好的呢？這也是每個家庭自行該決定的事情，留房子留存款當然很好，誰會不喜歡？但留下一些精神、留下一些讓孩子親身體驗勞務的經驗、留下他們提早知道工作是必需的認知，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動筆寫稿的這天早晨，我才發了一篇短文在臉書上，起因是功課沒有很優秀的半獸人，從小四或小五開始自己準備早餐上學後，就風雨無阻地準時在早上六點十五分起床，連最近宜蘭溫濕度都不斷下探的冬季雨天，半獸人還是有辦法自己起床上學，沒有一天讓我抓到他睡過頭。而妹妹鳳梨接著會在七點左右起床，雖然她不能像哥哥一樣自己準備早餐，但也能自己在書房畫畫唱歌看書，等大人們起床再帶她上學。當然，快六歲的她晚上睏了就會自己進房睡，完全不用大人陪。我把這事寫在個人臉書上，原以為是很稀鬆平常的家中小事，卻得到非常多迴響，同樣身為父母的朋友，統統覺得這兩個孩子好乖好貼心，說真的我有些驚訝。

並不是我教了孩子什麼，而是他們可以接受，當大家都在一個房間裡時可以不干擾、彼此各做各的。鳳梨邊唱歌邊畫畫，畫完拿來給我們看，我會很認真看完並給予批評指教；就真的是批評不光讚美而已，覺得漂亮就說漂亮，覺得很奇怪看不懂就說很奇怪，不因為她是我的孩子就大力把她當畢卡索稱讚。她心情好就跟著哈哈大笑，心情不好就氣呼呼離開，但我總認為我們都接受了彼此的情緒，其實很好，所以他們知道媽媽在睡覺時不能吵鬧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我擔心身體狀況很多的自己，會在他們還來不及長大時就提早離開，這個社會對人往往也存在惡意，我的孩子在沒有母親庇護的狀態下，該如何愛自己以及跟自己相處？這是我身為闇黑系媽媽的擔心。堅強誠實的活下去，這是我對孩子最大的希冀，在也許很近也許很遠，無法得知的終點來臨以前，我們還是會這麼走下去。

BY顯惠

https://reader.udn.com/reader/story/10859/291409